皇上钉子般滞在原地,凝着裴泽远去的背影,恍若回到了好多年前,乾清宫内,威严肃穆的大殿之上,殿上的君主鬓发全白,对殿下的少年说:“这可是皇位!”
少年肆意飞扬,不屑一顾地回道:“那又如何?”
皇上猛地回到现实,龙袍下的右手紧握成拳,可见青筋,他几近咬碎了银牙,才没让自己失控。
“皇上!”顾皇后握住皇上的手,恳切道,“让阿泽搜吧。”
皇上垂眸看向顾皇后的腹部,握紧的拳头一点点张开,他反手握住顾皇后的,看裴泽的背影,道:“搜,任你搜,若寻不到,朕唯你是问!”
*
暮色四合,皇宫上下都掌了灯,唯某一处,黯淡无光。
这是一处破败的宫殿,冷寂萧瑟,几乎没有人生活的痕迹,它隐在宫里的某一处角落。宫殿四面高墙,宫墙的朱色一片片掉落,琉璃瓦早就破乱不堪了,屋檐的小兽断头缺腿的。殿后是一片死湖,暗色下,湖色幽幽,发出难言的臭味,湖边上,只见一棵约摸五人环抱的古木参天,枝干的一隅,依稀可见一道黑影,冷风拂过,黑影的裙摆摇曳飘荡。
顾锦瑟垂着头,整个身子轻轻摇晃。
冷,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一阵阵吹过来,打在皮肤上,手臂处好冷。顾锦瑟闭目拧眉,不对,她穿着广袖长裙,为什么手臂处那么冷,风刮过来,像是一把刀刻在肉上,吹得她生疼。
胳膊好累,为什么动不了?
她悠悠转醒,眼前是一片暗色,她想说话,嘴巴被堵上了;她想动身,却发现自己被吊着,手腕被粗绳束缚,她怎么都挣扎不开。环顾四周,鸦雀无声,她能看见远处的灯光,却无一道来自身边,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被吊在什么地方。
下面灰暗一片,模糊地能看出一道轮廓,就是不知到底是什么,风一吹过,下面的味道就传了上来,顾锦瑟难受地别过头,无奈她手被束缚,那味道带了酸败腐烂的气味,令人作呕。
四周安静地可怕,除了风声和树叶拍打的声音,再无其他,顾锦瑟不停地挣扎,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可声若蚊蝇,作用不大。
顾锦瑟知道自己整个身子是悬空的,陌生一切都让她莫名的害怕,就像是看不到希望一样,孤寂无人的阴暗处,身在其中,风一阵阵吹来,下面的酸败腐烂味一波又是一波,顾锦瑟闻久了,圆睁双目,身体开始发抖起来。
这气味,她是闻过的,上一世,她被扔进乱葬岗时,魂魄脱离躯体的那一瞬,乱葬岗里都是这个味道。
内心最恐惧的地方逐渐放大,喝下毒酒的绝望,眼睁睁看着锦元死在她面前的惨状,又被人无情地胡乱地仍在乱葬岗,那是她前世的噩梦,如今,身下的味道愈发地重了,顾锦瑟挣扎地更加厉害。
身下是什么,她不敢去猜,一心只想离开这个地方,她拼命地挣扎,手腕处被磨出了血,顾锦瑟睁大了眼睛看清四周的情况,却是无功而返。
这里太暗了,她悬在空中,一切都是未知的,正是未知,所以才更加害怕。
“呜……呜……”用尽全力喊出两个字,却被堵在了腹中。
顾锦瑟喊得是王爷。
她脑海里都是裴泽的身影,她知道裴泽在生气,昨晚回府后裴泽就没和她说话,顾锦瑟不知道裴泽为什么生气,是不是为了她和裴铭交谈一事。进宫前,顾锦瑟还想着,晚上回去后再哄哄他。
可现在已经是晚上了,顾锦瑟想,她没有如约回去,裴泽会不会来找她?可是裴泽正生着气呢,会不会觉得自己没回去,是为了躲避他?
顾锦瑟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希冀,前一世是裴泽将她从乱葬岗带走的,而这一世,裴泽会来吗?
手臂被冻得快没了力气,顾锦瑟还在挣扎,她不能坐以待毙,待在这里越久,她就越害怕,那些她觉得自己已经忘记的记忆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悲伤,绝望,痛心……数不清的感觉一拥而上,几乎要让她窒息,可百感交错无章,最清晰最明了的感觉在涌上心头,溢出胸腔。
“呜呜呜……”哭声到嘴边就只剩了呜呜声,泪水沿着脸颊划过颈间,这一刻她不去想是谁要害她,她现在好委屈,好想放声大哭,好想能见到裴泽。
“呜……呜……”复是喊了一声王爷,顾锦瑟垂死挣扎,忽地“吱呀”一声,顾锦瑟身躯往下错了一分,她呼吸一滞,刹那间不敢动了。
那是树枝折断的声音,顾锦瑟醒来后一直挣扎,树枝早就承受不了重量,最后那一声折断已经代表一切都晚了。
复是一记声响,顾锦瑟身体急剧地下落,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锦瑟!”
顾锦瑟蓦地睁眼,她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叫她,来不及看清眼前一切,“扑通”一声,顾锦瑟连人带枝坠入湖中。
湖水冰冷刺骨,顾锦瑟被灌入了水,死湖的气味难闻且酸涩,顾锦瑟口鼻犹如进了一个棺椁里,而整个身子就像是落进了冰窖里,她五官逐渐麻木,眼睛模糊……
“扑通”一声,又是一记落水的声音,顾锦瑟无法睁开双眼,彻骨的冰冷让她的挣扎越来越弱。
恍惚中,是一个宽阔的胸膛,那人的手掌沉稳有力,一把抱住了她,不久,顾锦瑟闻到了清新的空气,好闻极了。她感觉到自己被放置在柔软的地上,不知道为什么地上竟然不冷,嘴里的那团布终于没了,似乎有人在解开她手腕处的桎梏,“嘶……”绳子勒得太久,几近要揉进她的血肉中,剥离的那一瞬,顾锦瑟倒吸了一口冷气。
手臂终于得了自由,顾锦瑟无力地垂下手,顷刻间,复是一个宽阔的胸膛环住了她,顾锦瑟扑闪地睫毛,吃力地睁了睁眼,映入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顾锦瑟知道自己是看不到他的脸的,可这怀抱是那么地熟悉。
“王爷……咳咳……”顾锦瑟低唤了一声,头一歪,晕了过去。
冷宫里头一遭有了光亮,不是小小的一道,而是灯火通明,火把一道又一道,宫灯一盏又一盏,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已经多年无人驻足,可此刻,却是最尊贵的帝后都来了。
从宫门至死湖,侍卫长长的列成两排,留下足够宽敞的距离,火把照得冷宫明亮无比,帝后二人匆匆而来时,裴泽正抱着顾锦瑟上岸,两人浑身湿透了,裴泽还是先给顾锦瑟披了干净的外衣。
死湖之处的味道人闻鼻皱,顾皇后当即就退到一边大吐不止,皇上忧虑地看了她一眼,还没说一句,顾皇后硬生生止住了呕吐,捂着口鼻缓步上前。
皇上眸光一沉,阴着脸跟在后面。
先是顾锦瑟失踪,随后裴泽进宫找人,慧贵妃矢口否认,再到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事发突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顾皇后震惊之余,忍住胃里的一阵翻滚,眼角一瞥,看到了裴泽直立的一双腿后,大声惊呼。
“阿……阿泽,你的腿!”
亮若白昼的冷宫之中,死湖边上,金光流转的轮椅早就被扔在了一边,轮圈还在不停地转动,足以可见主人离开得有多么急切,而轮椅的主人,正抱着顾锦瑟安安稳稳地站直了身子。
不光是顾皇后,除了隐在暗处的叶梁,在场众人皆大惊失色,那场面业已无法用震撼来形容,个个目瞪口呆似的,盯着裴泽那一双笔直有力的腿看。
窃窃私语中,不知谁说了句“奇迹。”
皇上从头至尾,一瞬不瞬地看着裴泽的那双腿,大拇指摩挲着指间的玉板指,几近要将这上好的玉碾碎。
裴泽大步向前,朝顾皇后颔首道:“儿臣去坤宁宫,劳烦母亲了……”
顾皇后微怔,眼泪簌然而落,她很快地点点头,“去,快去!来人,请太医来!”
裴泽很快就离去,帝后却还在死湖边,死湖的气味不好闻,顾皇后和皇上退出了宫门外,裴泽抱着顾锦瑟上了轿辇,正在离去,顾皇后收回了视线,看向皇上,微微福身:“皇上,事关人命,此事一切都交由皇上做主,臣妾先行回宫了。”
“有劳皇后了,王全,送皇后回去。”
不多时,冷宫只剩皇上,身后的侍卫就是摆设,忽略不计。他抬头望天,天空一片黑暗,刹那间,天空几道闪电划过,映出皇上阴沉不定的神色,未多时,雷声轰鸣,震耳欲聋,空中乌云滚滚,因是黑夜,天际一团黑色,豆大的雨珠顷刻落下,少顷,倾盆大雨而过,很快就有太监为皇上撑起了伞,大雨将火把熄灭了,将侍卫的身上淋湿了,众多的人中,只有正中间那一抹明黄色,身上干干净净,没沾到一丁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