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沉默过后,皇上目不斜视,忽道:“蒋卿,你觉得睿王如何?”
身后传来一记低吟,皇上继续道: “不用顾虑,朕只想听蒋卿实话。”
知道皇上意欲所指,蒋维心绪微沉,他知晓分寸,这是他选择的路,没什么好后悔的。
尤其,面前的人还是皇上。
蒋维沉吟少许,道:“难成大事。”
“睿王心思细腻,朕为数不多的皇子中,数他最像朕。”闻声,皇上神情不变,一双眼睛直视前方,那里是灯火,亦是无尽边际,皇上喃喃道,“可惜了,他母亲是慧贵妃。太后说的没错,朕早该将他送到皇后身边养着。”
旁人听来,只道是皇上觉得慧贵妃出身不高,但蒋维知道,皇上是指慧贵妃鼠目寸光,不是个好母亲,裴铭能长成如今这般,可见是个好苗子,只可惜,他没机会了。
不是因为蒋殊,不是因为徐晚儿,是裴铭一开始就没做好抉择,才让自己陷入这两难境地之中,过去的五年,裴铭从渐露锋芒,再到众人皆知,一路走来实属不易。可一步错后,步步错,若说娶了蒋殊,裴铭的机会渺茫,那么今晚的一切,都让皇上对裴铭大失所望。
而从顾皇后怀孕的那一刻,裴铭,就再也没机会了。
皇上思忖了半晌,右手拇指摩挲着中指的玉板指,不动声色:“凉州是个好地方,就是偏远了些。蒋卿,你可会怪朕?”
蒋维动心一念,拱手抱拳道:“臣不敢,陛下放心,凉州虽远在西北,但臣过去二十几年都守在边境,小女在边境出生,在边境长大,边塞恶劣,小女都能适应自如,凉州,只怕小女去了,就不愿再回来。”
将身边最有竞争力的睿王迁到西北之地作藩王,皇上,这是在做决定了,所以,才会在问他的意见。蒋维没有不快,相反,他松了口气。
因为他知道,裴铭和蒋家相连的那一刻起,皇上的猜忌就会永无止境,伴君如伴虎,蒋维在外鏖战二十余年,亦知晓这个道理。
皇上为何宣他回京,不但给了他大将军之位,还让蒋家举家迁至京城,蒋维心中不是不清楚。
整个蒋家都欢呼雀跃时,只有蒋维,他心里是害怕的。
当蒋维看见蒋殊和裴铭在一起时,他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家族落难,他宁愿,生生把自己的女儿打死,也不愿她踏入这腥风血雨中,蒋维不怕有小人害他,可若要他举家性命的是皇上,这就另当别论了。
为人臣子,要么选择,要么沉默,要么,陨灭。
皇上点头,对蒋维的话尤为满意,他知晓轻重,从不逾矩,这是皇上重用他的原因之一。
皇上想了想,又道:“蒋殊确实有过,但徐晚儿一事,睿王难辞其咎。蒋卿深明大义,朕心甚慰,但此事,朕会给蒋家一个交代,就当朕给未来的皇孙祈福。”
今日除夕,竟然有两位贵人有孕,哪怕蒋殊那一胎来的并不光彩,但对于看重子嗣的皇家来说,这,就是好事。
更可况,皇后也有孕了。
蒋维打心眼里知道皇上为何动了心思,皇上正直壮年,顾皇后有了这一胎,想来会有第二胎,第三胎……直到顾皇后为他诞生一个小皇子。
届时所有人都会明白,这位皇子,就是未来的太子,至于离王,他早就没了机会,至于睿王,他自己作死,至于七皇子……他始龀之年,并非中宫所出,比不上皇后肚子里的。
现在做决定,看似很早,实则皇上是在清扫一切不必要的麻烦,只为了给未来的太子铺路。
凉州是西北要塞,繁华昌盛不假,可睿王没有兵权,他就算去了凉州,不过是个挂名的藩王罢了,就算现在开始培养亲信,又怎么比得了已经手握几十万大军的蒋维呢?
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裴铭不假,但蒋维忠心的只有一人,若裴铭识趣,就该夹紧尾巴,好好做他的凉王,若非要作死,那蒋维,只能替皇上大义灭亲了。
京城内是蒋家,凉州是女儿,如何选择,如何抉择,这对蒋维来说,并不难选。
他考虑的,从不会太多。
思及此,蒋维恭恭敬敬地向身前的皇上道谢:“谢陛下体恤,臣万死不辞!”
皇上点头,没再多言。他面色平静如水,波澜不惊,双目注视着城墙楼下,除夕夜宴,灯火通明,笑语欢声,不绝于耳。
皇上静静地俯视这一切,沉吟了片刻后,问:“蒋维,你跟在朕的身边,多少年了?”
蒋维心头一跳,但很快就应答:“回陛下,整整二十年了。”
“都二十年了。”皇上一声感叹,“离王马上就二十二了,睿王将为人父,可离王却尚无子嗣。”
这话,皇上倒是说给自己听的,一个人喃喃自语,目光看向城墙下,京城万家灯火,而站在这个位置,能俯视看这一切的人,只有皇上。
皇上突然就释怀了。
“蒋维,派去刺杀离王的人,都撤了吧。”
第62章 . 吃醋 家里还是要有个女主人
夜已央, 烟火全部放完,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太监们开始清扫广场。
新年已至, 众人餍足而退,纷纷向皇上祝愿后告辞。
顾锦瑟亦在离宫大潮中, 顶着一身华服, 脖子酸痛, 这次她长了记性,宴席结束后就更了衣,一身轻松。
裴泽这厢也去更衣了, 顾锦瑟就在宫墙下等着, 王府的马车已经在一边候着了, 顾锦瑟杏眸微阖, 在芝兰知夏的搀扶下, 忍着困意。
身边时不时有夫人太太经过,一一向顾锦瑟点头问安,顾锦瑟笑着接过,偶尔打着呵欠,口吐浊气, 温热地拂过手背,在消逝于冷风中。
“你听说了吗?蒋殊有身孕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顾锦瑟听到了,眉角微扬,并不怎么在意。
很快就是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睿王怎么这般厉害, 不过一晚,他还是酒醉不醒的呢,蒋殊就这么怀上了。”
“可不是么, 正巧,皇后娘娘也有身孕了,就是不知这离王妃何时有动静。“
“你声音小点,离王妃还在呢!”
“你怕什么,我说的是实话。”
“这还早着呢,离王夫妇成亲才两个多月,哪能这么快就有了。”
“这蒋殊和睿王不久才一夜就有了,怕不是离王有隐疾吧……”
顾锦瑟浑然惊醒,困意全无。她一眼扫过方才说话的那些人,都是圈里常见的夫人太太,顾锦瑟拧眉,冷冷道:“你们在说什么?”
众人一惊,似是没料到顾锦瑟会开口,忙摇头道:“回王妃,没,没在说什么。“
顾锦瑟冷哼了一声,杏眸含剑刺过去,“别当本王妃不知道,若再有下次,就不轻饶!”
那些人听了哪敢再说,忙点头应是,急匆匆地就离开了。
顾锦瑟一口气堵着不上来,经她们一说,蒋殊怀孕这件事宛如泰山压顶压在顾锦瑟的身上,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她心里烦躁,冷不伶仃踢了一脚雪堆,白雪上覆盖了一层灰色的脚印,重重地被挤压成水,可见主人非常生气。
回来的裴泽见到这一幕,思及方才说的话,五官看不清喜怒。
*
也不知道进宫一趟发生了什么,王府的人都能看出来顾锦瑟心情不太好,下了马车神色严肃地进了屋。
王妃心情不好,王爷的心情就更差了,前头顾锦瑟不过是板着脸,那么后面的离王直接就是黑着脸了。
下人们不寒而栗,那个过去的残暴王爷好像一瞬间就回来了,一时间众人大气不敢出一个,心里却是焦虑的紧,这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两个主子都不大高兴的样子。
尤其离王,脸色阴沉地几乎要把人生吞活剥了。
顾锦瑟回到寒玉堂,挥袖往梳妆台上一摔,镜子里的佳人美得不可方物,但一张脸气呼呼的,樱唇嘟起,粉腮微鼓,可见心情不好。
两个丫鬟不敢问,倒是吴妈妈稳重,上前亲自给顾锦瑟散了头饰。
“姑娘怎么进趟宫,心情不好了?往日姑娘回来可都是兴奋极了,莫不是宫里没有放烟花?”
吴妈妈一边说一边为顾锦瑟卸了花钿,发簪、步摇,眼花缭乱的头饰一一从乌黑黑的发间拿下,芝兰知夏接过拜访妥当。
顾锦瑟闻言,眉心微蹙,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贝齿紧咬朱唇,不愿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