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眉头随着瓶内氧气的减少渐渐打开,细细的手指却在金属色瓶身上越扣越紧。
拖了一个星期,还是只有卖宝贝这一条路。
好不甘心。
卢意拖着仍在作痛的身体爬起来,改躺为坐,背部靠着贩卖机旁的长凳,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身体强度不够,自我恢复速度也慢,C级氧的浓度恐怕没法让你的伤痊愈。”
“原本我还觉得一个月后你才会出问题,可现在看来,你一开始就没办法跟上节奏。”
“我之前很讨厌娜拉,觉得她从思想到行为都是典型的流民,典型的废物。”
肖四方惊讶侧目。
卢意高傲的神情一点一点沉静下来,“可是现在我发现,对于你们来说,像她那样维持原样可能才是最佳选择。什么身份做什么事,享受了更多资源的我们继续承担我们的责任,资源落后能力普通的你们继续平庸……”
她认真的看着肖四方,“这个世界很大,每个人都有适配的角色,活在自己的角色里或许对大家都比较好,你觉得呢?”
“我不觉得。”
迎上卢意错愕的眼神,肖四方一字一顿,重复道:“我、不、觉、得。”
她没想到连卢意都要对她说这种话,太让人伤心了。
她们休息的时间太久,格瑞塔发觉异样,朝她们走过来。
肖四方起身,走几步停在格瑞塔面前,垂着眼睛道:“老师,我有一点不舒服,想请假。”
格瑞塔蹙起眉头,扫了靠坐在贩卖机旁的卢意一眼,有问题。
“行,你去吧。”
“谢谢您。”
肖四方道完谢,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目视前方,把卢意和她的话一起甩在身后,大步离去。
什么适配的角色,什么普通和继续平庸?
明明是强加的管制,和不敢前进的胆怯。
格瑞塔走过去,抬腿踢了踢红着眼睛的卢意,“怎么回事?”
后者死死盯着肖四方的背影,鼻子莫名一酸,嘴巴比脑子快,“不知道!”
格瑞塔:“……”
看看这个再看看走了的那个,她头疼地在凳子上坐下来,调整好比较舒服的姿势,打算和这个忽然委屈上了的学生好好谈谈。
“肖四方身份特殊,在这个班上关系过得去的也就你一个,她主动和你吵的可能性不大,你跟她吵什么?”
卢意气坏了,“凭什么说我跟她吵,是她不知好歹!我以后再也不同情她了!恶心!”
“你同情她?”格瑞塔抓住重点,“她因为这个生气扔下你走了?”
“谁知道她啊!”卢意心里又是气又是委屈,干脆把刚才说的那些话都和格瑞塔复述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是肖四方无理取闹,“她生什么气啊,我都因为她愿意接受流民的存在了,她还给我甩脸色?!”
“……”格瑞塔看着她的眼睛,不太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你对她说的那些话,重点是你愿意接受流民的存在,而不是流民就应该老老实实服从管理,不要有非分之想?”
卢意:“什么东西!你怎么能曲解我的意思呢?!”
“你最后一句话不是这个意思?”
“放屁,我明明是在安慰她,告诉她就算落后了也不要有压力,毕竟她做到的已经超出流民的能力范围很多了!”
格瑞塔简直想站起来给她鞠个躬,就这说话水平,能长这么大绝对是祖上积德。
“实话跟你说吧,我要是流民,你得在我的黑名单上老死。”格瑞塔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抬手在身份环上拨弄几下,“刚才咱俩对话的录音我发给你了,你要是想跟她和好,也别自己解释了 ,省得越描越黑,把录音发给她听就行。看你伤得不轻,要是能走了也回去休息吧,战绩我直接给你们记平局。”
卢意扶着贩卖机慢腾腾站起来,抿着嘴看了格瑞塔一眼。
“怎么?还有话说?”
卢意一口气憋红了脸,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来,“不用平局,刚才是我输了。”
格瑞塔眼中划过一丝笑意,面上不耐烦道:“知道了,赶紧走吧。”
这孩子说话是难听了点,性格还挺可爱的。
弯腰把几个空瓶捡起来,一个个抛进二十米开外的垃圾桶里,格瑞塔拍拍手,一转身正对上一张时刻都在发光的脸。
她脊背一寒,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她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多了一个人!
“格瑞塔老师。”岑薄笑盈盈看着她 ,“您的教学方式我了解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们下次见。”
这就走了?格瑞塔看了一眼时间,从开始到现在才过半小时而已。
不过她也无权多问,只恭敬地点点头,送他出门。
“您慢……”
走字都还没出口,人已经从视野中消失了,实战楼前那么长的路,此刻短得仿佛只一步长。
格瑞塔的眼神热烈了几分,差点忘记,生命研究院副院长岑薄,这个异化研究领域的灯塔,三十年前是主星第一学院的战斗系毕业的!
她还以为多年研究生涯已经让战斗荣耀在他身上成为过去,可看他刚才的状态,根本还在巅峰!
文武双全啊……
第三次被拎走,肖四方已经很坦然了,甚至还在心中读了个秒,从双脚离地到回归地面,本次耗时十一秒,行进路程约一点五公里。
十一秒一千五百米?!
肖四方又是崇拜又是羡慕地看着脸不红气不喘的圣父大人,默默又给自己定了个向他看齐的目标。
这个入口一如既往地安静,仿生树晃了晃枝丫,枝与叶相互碰撞,沙沙作响。
“和你的朋友吵架了?”
听到这个开场白,肖四方下意识挪了挪坐在长椅上的屁股,抿起唇,腮帮子微鼓,“没有吵架。”
“是吗?”圣父大人伸出手指戳戳她的脸,发出愉悦的笑声,“那就是不否认她是朋友的意思?”
肖四方一愣,垂眸抚摸受伤的手腕,“不知道是不是朋友。”
“不知道?”
“嗯,有受到她很多照顾,我们之间的交流也很平等,但也不能单方面承认她就是我的朋友……”肖四方越说声音越小,索性不说了,坐直身体面向岑薄,“您这次找我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她可不认为圣父大人特意早退,就是为了关心她和卢意的纠纷。
果然,岑薄翘了翘嘴角,说:“平时多注意观察你的同学们,尤其是那位叫利兹·科克尔的女孩。”
肖四方仔细回忆了一番,终于把名字和人对上号了。
就在刚上课的时候,班长要教育自己,就是她把人拉住了。
利兹·科克尔,印象中是一个头发金黄,一双蓝眼睛漂亮的像海洋的高挑女孩,性格好像很沉稳,排名似乎是中等。
肖四方不解,不知道为什么要观察这位同学,不过岑爸爸肯定有岑爸爸的理由,她照做就好了。
岑薄得到肯定答复,此行的目的也算是完成了。
起身离开之前,目光在她的手腕上停顿一秒,随后移开。
“那么周日见了,四方。”
明亮的光线落在他回看的侧脸上,白皙的额头和高挺鼻梁泛着柔和的光弧,眼睛下沉在稍黯淡处,和嘴角一样微微弯起。
肖四方一怔,手忙脚乱地站起来鞠了个躬,“再、再见!”
明明是一样的名字,平时也被很多人叫,但不知道为什么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她的耳朵就跟进了跳蚤似的,痒痒的。
肖四方坐在长椅上冷静了五分钟,才起身走人。
不是自己的,再漂亮也没用。
空即是色。
色即是空。
第27章 贫民027
经过两天的沉淀, 肖八面冷静多了,终于和肖四方见上面的时候,除了微微颤抖的手指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 几乎让人看不出异样。
肖四方理亏,怕他这是在蓄力酝酿大招,没敢先去惹他。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各自骑上校门口的自行车。
“我不问你和岑爸爸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也对你能安分守己过完这三年的美好期望死心了。”
来了来了, 肖四方松了口气, 把提着的心放下。
弟弟不唠叨的时候比唠叨的时候可怕多了。
肖八面用力地蹬了一下脚踏板,超到肖四方前面去,留给她一个故作平静的后脑勺, “我知道你有很多想法, 并且要做很多我无法想象的事情,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