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见她生得温柔貌美,气质娇贵,言行举止却又满是天真,不由得也软了嗓音:“那好,那老婆子便自个儿拿。”
说着,从钱袋子里拿了一个铜板出去。
老头儿将切好的用油纸包好的糯米糕递过来,温离慢高高兴兴地接过,她在咬下去第一口之前想起官家,从前她吃糯米糕,第一口都是给他咬的,可是方才他惹她生气,这回她要自己吃!
回头瞧了一眼,官家竟还在马车里待着不下来哄她回去,温离慢想了想,把手里的糯米糕不由分说塞给了陆恺,陆恺一脸懵,这当值还带赚外快的?
他连忙拱手抱拳:“多谢――多谢夫人赏赐。”
温离慢便又道:“我还要一块。”
老婆子笑呵呵的,许是温离慢太过和气,她便大着胆子与她攀谈:“贵人的郎君何在?怎地叫夫人自己出来买糕?”
温离慢便有些丧气:“他不来哄我。”
老婆子便道:“这夫妻两个之间,是床头打架床尾和,两口子还能有什么隔夜仇?无非啊,就是你先低个头,或是我先低个头的事儿,要想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总要彼此谦让体谅,何必争那无谓的意气呢?”
温离慢似懂非懂,她看看老婆子,又看看老头儿,恍然大悟:“你们年纪好大了。”
“是啊,老婆子今年都这个数啦!”
老头儿忙里偷闲比了个七,“咱俩一辈子没怎么拌过嘴,也没红过脸,长长久久的就靠卖这糯米糕为生,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七十岁!
温离慢点点头,也不知她懂了什么,横竖她一副很懂的模样,老头儿切好了刚出炉的糯米糕,仍旧用油纸包好递过来:“贵人小心烫……”
温离慢正要伸手去接,身后却多出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将油纸包接了过去,她下意识回过头,便看见官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正要说话,却见官家把另一只手一伸――没等温离慢弄明白是什么意思,陆恺就老老实实把刚才娘娘的赏赐还了回来,就知道他没这福气。
两份糯米糕都被官家拿在手里,他腾到左手,右手朝温离慢伸出去,她立刻欢喜地两只手握住,看得卖糯米糕的老婆子都忍不住笑了,只是对着女贵人她尚且敢多说两句,这位郎君通身气势属实骇人,别说是打趣,她连喘气都不敢太过大声。
官家带着她往马车的方向走,温离慢理所当然把寿大伴的钱袋子给忘了,还是那老头儿追出来:“贵人!贵人!你的钱袋子!你的钱袋子!”
温离慢掀开马车帘幔:“啊,我忘了。”
“没指望你那脑袋瓜子能记住什么。”官家懒洋洋地说,打开一个油纸包,拿着糯米糕喂到她嘴边,毫不意外的被温离慢反手推回来,要他吃第一口。
意思意思的咬了一小口,她便满足了,就着他的手吃起来,吃得却也不多,本身胃口便不大,又怕吃多了被他命令去运动消食,温离慢向来是宁可少吃也不爱动,除非那样食物特别讨她欢心。
“吃又吃不完,冷了又不好吃,朕就不该让你去买。”
温离慢抱住他的胳膊,小脸枕在他肩头,“官家跟我一起吃,不就吃完啦?”
官家冷哼了一声,温离慢换了个姿势,伸展开双臂抱抱他:“官家别生气,是我胡闹,下回再也不敢了。”
能听她认错真是了不得,官家夸张到掀开马车帘幔看看外头是不是下了红雨,今儿的太阳又是不是打西边儿出,居然都不是,“……怎么这么乖?”
“不能总是官家哄我,我也要哄哄官家。”她先回答,又补充,“卖糯米糕的老婆婆说的,她都七十岁啦!”
而且官家虽然一开始没有跟着她下马车,可后来还是到她身边等她,他总是这样,嘴上说不行不许不可以,实际上最后全都依她,温离慢已经发现了这个规律,她蹭蹭官家的脸,“我以后都不胡闹了。”
得了吧,这话官家根本不信,她上回还说她再也不贪玩了。
将她抱到腿上坐着,语气也温和起来:“朕都是为你好,杳杳,你要听话,若是你身子好起来了,但凡你能玩的,朕都不会阻拦你。”
“我好多了!”温离慢握着拳头信誓旦旦,“真的!”
官家敷衍道:“嗯。”
温离慢抱住他的脖子,“去看桃花!”
每年这个季节,正是桃花开得最烂漫热烈的时候,到了目的地,他们下了马车,随身侍卫们混入人群里暗中保护,连寿力夫都隔了不短的距离,为了避免去年上巳节类似的事情发生,再有不长眼的靠近,帝后身边看似空旷,实则被围的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进来。
桃花林正中央的百年桃树开得最为灿烂,落英缤纷,随着三月的风,地上席卷起一小股一小股的花瓣雨,温离慢哇了一声,伸手贴在树身上,树枝上系满了写着祝愿的红色布条,有些正鲜红,有些已经斑驳,与粉色的桃花瓣相映成趣。
寿力夫准备了笔墨布条,陆恺不知从哪里搬来两块石头,还取出一块案板,往上面一按,温离慢拎起裙摆蹲下来,官家原本要给她写,她却不要,非要自己写。
生怕被人偷看,据说被看到了就不灵验了,温离慢提起笔,慢吞吞在布条上写下心愿,去年她没有什么心愿,今年她有。
官家也拿了一根布条,他不知要写些什么上去,最后便只提笔写了百岁二字。
再一瞧,温娘娘似乎写了不少字在上面,瞧着倒像是一首词,官家没细看,但温离慢拿起来晾时,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微风,竟将她手中布条吹飞,径直飞过官家面前,他伸手抓住,不免瞧见上面题的词句。
温离慢连忙过来拿:“官家看到了吗?”
他道:“没看到。”
她是信他的,点点头,“之后也不许看。”
他没好气地别过头:“谁稀罕看?”
温离慢这才满意,她把布条交给陆恺:“陆统领,我要挂的高一些。”
“娘娘,挂的太高,会经受风吹雨打褪色的。”陆恺提醒。
温离慢摇摇头:“高一些,老天爷会在这么多心愿中一眼就看见我的。”
即便是陆恺都忍不住为之动容,他足尖一点,顺着结缘树的枝干轻轻松松攀至最顶,将记载了温离慢心愿的布条系在了最高处,随后英武落地,温离慢拍着巴掌:“好厉……”
陆统领就觉得官家淡淡地瞥了自己一眼,当时他正以一个十分帅气的姿势落地,这个姿势他愿称之为天下第一,但在那短暂的片刻里,陆统领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于是他顺势脚一崴,整个人以一种扑街的姿势正面磕倒。
温娘娘沉默了两秒,随即把最后那个没说出来的字吞了回去,转头到了官家身边,如果陆统领没有听错,她似乎是在问官家,陆恺是怎么当上大统领的。
寿力夫满脸都是同情地将陆统领扶了起来,心说彩衣娱亲也就这样了,陆统领当真不容易。
落地失败的陆统领成功在温娘娘心中荡到谷底,随后官家像是在炫技,明明随意就能将他自己的心愿布条挂上去,他非要以比陆恺更优雅更神武的姿势踩上树梢,系好布条落地后,果然获得了来自温娘娘的赞美,陆统领还隐隐听到娘娘说官家这么厉害为何还要陆统领之类的话。
皇后娘娘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她好像是真的认为陆统领的存在是没必要的。
官家心里受用得很,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之色:“总要赏他口饭吃,陆恺脑子不好,也没什么本事,但到底跟了朕这么多年,勉强算是忠心耿耿,朕总不好把他赶走。”
寿大伴也听得清清楚楚,他怜悯地看了陆统领一眼,“吐血的话记得去远一点的地方,别惊扰到娘娘。”
今年的上巳节照样热闹得很,虽然去年出了一点小插曲,可人们很快就不记得了,这回直到回宫之前都没有出任何状况,不过温离慢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因为没多久她便累了,这回上青空山,仍旧是坐着轿子去的。
她跟官家都不信神佛,但在山上向下远眺却令人无比心旷神怡,青空寺今年又多了不少小沙弥,有些路都走得不大稳当,全是寺里的僧人们收养的,有个小沙弥追着一颗草球,哒哒哒跑到温离慢身边,草球撞到了她的裙摆,她弯腰把草球捡起来,小沙弥仰着脸蛋看她,奶声奶气双手合十:“施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