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恺悄悄顺了一个藏在袖中。
到了御书房,这是薛敏自那日惹怒官家后第一次与官家见面,他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行礼:“臣薛敏,叩见吾皇!”
官家放下手里的朱砂笔,淡淡道:“起来吧。”
“谢官家。”
薛敏起来后也不敢开口,只垂手侍立在侧,官家不说话没人敢出声,良久,才听官家问:“娘娘身体如何?”
薛敏不敢答话。
官家也并不需要答案,因他早已心知肚明,“朕恕你无罪。”
“回官家。”薛敏的声音有些颤抖,看得出他是顶着极大的压力站在这里,“娘娘的身体根本不能孕育子嗣,先天心疾者,活过二十岁的寥寥可数,娘娘根本受不起落胎之痛,可臣不敢保证,孩子是否能够顺利降生,更不敢保证娘娘……”
说的残酷一些,温皇后落不落胎,不过是现在死和几个月后死的区别。
如若要打掉龙胎,温娘娘必定活不成,可若要养胎,这孩子也不一定能存活,即便到时候当真能生下来,死胎或是同患心疾的可能性都比生一个健康孩子的可能性更大,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胡同,薛敏唯一能寄予希望的,便是在娘娘怀胎这剩下的时间里,能够找到救治之法。
但可能性极小,薛敏根本不敢夸下海口。
他不是怕死,他是怕给了帝后希望,又让他们绝望。
“此事不要向娘娘提起,若是给娘娘诊脉,你知道应当怎样说。”
“是。”薛敏连忙应声,“臣决不会向娘娘走漏口风,除此之外,娘娘生活的环境最好要安静些,心情也要维持舒畅,健康饮食多多走动按时服药,都对娘娘的身体有好处。”
官家这才注意到薛敏手里还拎着个小花篮,正是温离慢的,里面装着洗干净的饱满葡萄,太医院虽汇聚了天底下最优秀的大夫,可薛敏若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官家昨日情绪失控,暴怒过后才有些后怕,倘若真杀了薛敏,他的杳杳才药石罔效,无药可医。
那些民间的大夫,医术根本不及太医院的御医,官家盯着篮子里的葡萄看了两眼,缓缓道:“退下吧。”
待到薛敏退下,他才又吩咐寿力夫给予赏赐,薛敏别的不缺,就是缺钱,因此官家也很实在,直接赏了黄金白银珠宝玉器,算作给他的补偿。
随后,他一人在御书房坐了许久许久,折子没有看,只是两指扶着额头,静静地坐在那儿。
寿力夫一语不发地侍奉在一旁,直到时辰差不多了,才小声提醒:“官家,该回太和殿了,否则娘娘要找您了。”
过了会,他听到官家淡的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朕不敢见她。”
寿力夫闻言,心中真是痛悔交加,一时间眼眶酸涩,几要落下泪来。
官家这一生,从未有过快活时刻,他嗜杀好战,被称为暴君,从没有一秒钟得到过平静,只有无尽的鲜血才能让他感到快慰,温娘娘是他的奇迹,两人的缘分被命运打了个结,她纯真又烂漫,正如除夕夜晚,兰京上空绽放的美丽烟花。
因为太过耀眼夺目,所以只有一刻能够照亮漆黑的夜空,而后便将永久归于孤寂。
没等寿力夫开口,官家已经站了起来,方才那轻如耳语般的声音,以及他在刹那间展现的脆弱,仿佛就是寿力夫的幻觉,他又恢复成了那个杀伐决断、永远像是高山般巍峨严峻,能够保护温皇后的强大帝王,无论是生是死,都爱惜着她、庇佑着她。
至于帝王心底的痛楚与惶惑,他永远会按捺住,不会流泪,不会哭喊,不会失控。
不被她察觉分毫。
第86章 (伤疤。)
*
“官家今天回来好晚啊,我都忍不住要先吃了。”
温离慢左等右等等不来人,坐在椅子上已经有点着急了,她如今被严格控制摄入甜食,今日难得上了一道椰香白玉糕,虽只有小小一盘,可她想吃得很,又因为官家不在,她想同他分享,却又不愿叫他吃自己剩下的,于是等来等去,官家总是不回,她便想去找他。
只是今时不同以往,她有孕未满三个月,宫人们哪里敢让她到处走?没有官家在,平日她稍微动一下,他们便紧张的不得了,因此温离慢是不等也得等。
徐微生劝她:“娘娘先用着吧,一会儿官家回了,再叫御膳房上也就是了。”
温离慢摇摇头:“那我便要看着官家吃,这样不好。”
官家不爱吃甜的,再上一盘做什么?他不爱吃,她又吃不着。
红鸾也劝:“那娘娘先用一点其他的?这道蜜汁火腿不错,奴婢侍奉您用一点吧?”
温离慢还是摇头,要等官家回来。
宫人们怎么劝都不行,徐微生只得去喊人,结果刚出太和殿,远远地便瞧见了官家仪架,连忙跑了回来:“娘娘,官家回来啦!”
温离慢眼睛一亮,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本来想快点走,可是宫人们被她这动作吓得头皮发麻,只好放慢脚步,站到门口翘首等待,很快,官家出现在了宫门口,温离慢下意识举起手冲他挥舞,他原本面上是没有表情的,神态威严冰冷,只在看到她的瞬间,突然眼神变得无比柔和,见她朝自己走,甚至提起裙摆想要小跑。
官家是什么高冷姿态都记不得了,大步上前拦住她,本想骂她,可她娇滴滴地抬头跟他说话,一双眼睛里水汪汪的,谁能忍心对她说严厉的话呢?
只能捏她的耳朵略施薄惩:“刚才是想做什么?想跑?”
温离慢可不怕他:“谁让官家回来这样晚,我都等你好久啦。”
说着主动拉起他的大手往殿内走,官家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许愧疚,他因着私心不敢回来见她,不曾想却叫她平白等了这样久。
只是这份愧疚很快便烟消云散了,因着温娘娘十分现实,一坐下便先给他夹了块椰香白玉糕,然后自己也夹了一块,津津有味的吃起来,那架势,显然是等他回来才好动筷,并非是因为思念他。
官家心情瞬间荡到谷底,可有气也不能朝温娘娘身上撒,那还能怎么办?只能将自己盘子里这块椰香白玉糕几口吃掉,再去夹剩下的,这一小盘一共有六块,每一块都不大,约莫两三口就能吃完,他吃得快,一气便干掉四块,而温离慢第一块还没全吃掉。
她有点着急了,原本六块想着一人三块,可官家自己便吃了四块!
正在她奋力想把嘴里那一口咽下,然后把最后一块夹到盘子里时,官家已经先一步将它夹走,那一刻,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温离慢嘴巴动了动:“我的……”
“什么你的?”
官家这回总算是出了口恶气,心情逐渐舒畅,看到她不情不愿的样子愈发舒坦:“这不是给朕的?而且你今日的糕点已经吃到量了吧?”
她忿忿低头,不想理他。
突然,温离慢想到一个绝佳的理由,她抬起头,理直气壮跟官家讲道理:“我一个人吃一块,我肚子里也要吃一块,我们俩……吃双倍!今天的量还没吃完!”
官家被她气乐了:“朕看一块都不该给你吃,平白将你心养大了。”
温离慢气哼哼的,她自诊出有孕后,脾气都比平时大,但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还因着官家抢她椰香白玉糕生气,下一秒吃着吃着就全忘了。
如今她做什么都得有人看着,想像从前那样耍耍赖再多要两块糖吃根本不可能,官家已经说了,谁若是敢私底下给娘娘甜的,不被他知道最好,否则便小心自己的脑袋,为了小命着想,太和殿的宫人们都谨遵谕旨,无人敢阳奉阴违。
不过官家心里还是疼温皇后的,最后那块糕,他还是给了她。
晚间沐浴时,宫女们也都随身侍奉,毕竟现在娘娘身子与往日不同,一点纰漏都不能有,时时刻刻都得有人看着,温离慢沐浴后出来,她爬上床,乖乖等着官家。
官家不爱他人近身,这是他自少年时期养成的习惯,除却寿力夫外,基本能自己做的全都自己来,也因此,年轻时临幸宫妃,都不要她们褪去衣衫,更不会同床共枕,这个世上他除了自己谁都不信任,因此沐浴时也不假他人之手。
温离慢在床上等了会儿没等到人,她头发都被绞干了官家还是没出来,她等不及,便要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