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他看不见她的样子，就如同那一天他深一脚浅一脚她拉着他的手，带着他稳稳地走。
每一次他亟需看清楚的时候，都看不清她的样子。
可是她是声音像浸过薄荷的清茶，那么淡那么深刻地掠过他的心。
温斯年想，也许他是欠下了一笔债，对这个女孩子按入唇角烫唇的温度，他唯一想做的却是反唇咬住她黛红色的指尖。
他动了动唇，忍不住问：“你疯了吗？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女孩子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她居然笑了笑，像小驼铃一般地清脆：“我知道，我在救人，救一个苦苦挣扎的女孩。”
温斯年默然。
丛笑笑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温斯年，张艾艾所有发布的视频都那么快乐，你是怎么看出……”
不待她问完，温斯年缓了下语气，带着气声沉声回道：“微表情。”
这三个带着唇语，她不仅听到了，也实实在在用指尖感受到了。
果然，同她猜测的一模一样。
只有温斯年能看出来的微表情，那么倒回十年甚至更久的时光，温斯年或者是不是曾经住在那种二层小屋里面的另一个张艾艾。
一个苦苦挣扎的女孩。
一个挣扎无用的男孩。
她想救人，救一次张艾艾，也想救温斯年。
第46章 掌温
夜深人静，城中村更像是一个浸泡在黑夜中的幽灵。
但是偶尔还会有一两个光膀子带刺青的大汗，提着水平穿着裤衩。在这里没有烧热水的地方，他们这些人都是深夜归家然后去前面的开水房，五毛钱一瓶去提热水的。
偶尔路过的时候都会用一种，丛笑笑很不能接受的赤辣粗鄙的眼神看温斯年他们这些人。
总而言之，要做就做的干脆，人多眼杂保不准就有张天池的眼线穿插在这里。
丛笑笑能感觉到温斯年很尊重她的意愿，阿毛即便心里很迫切，依着他那种个性恨不得拉着她的胳膊直接给她安排事情。但是他对温斯年却十分顺服，温斯年没说话他便一直克制自己的情绪。
事到如今，丛笑笑也绝不想做拖后腿的事情。
她腰杆一挺，带着点悲壮的口气问道：“需要我怎么做？”
温斯年被她这个架势弄得怔了一下，阿毛直接憋成十级内伤。
他边笑得腰抽筋边拍着丛笑笑胳膊咳嗽：“我说妹子，别很一正经经的。你这架势搞得哥哥要带你干群架一样。”
丛笑笑愣了愣，求救似的看向温斯年。
温斯年淡淡地抿了抿唇说了声‘没事的，别怕’，然后转向阿毛的时候语气就全变了：“开玩笑分场合。”
被严重区别对待的阿毛内伤程度直飙二十级。
他锤了锤胸，到底也不敢再戏弄下去，正色道：“没多大事情，你就上去敲个门，装作送外卖找错门的，或者其他什么个破事都行。她只要开门了，剩下的事情都交给你哥我。”
丛笑笑眨眨眼睛，十足地愣住了：“就这样？”
阿毛点头反问：“不然你想怎样？”
丛笑笑禁不住笑了：“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们不也能做到？”
一句话反倒被阿毛问住了，他歪头想了想也是，居然跟着丛笑笑向温斯年讨答案：“年哥，我自己上去，一条龙服务就得了。”
温斯年摇头：“你上去，等着直接被人当□□犯抓走吗？”
说完之后阿毛还在内伤飙车状态，温斯年已经不管他了，他寻着声音像丛笑笑站的方向转过身道：“笑笑，你想一下，如果换成是你，住在这里晚上会能安稳吗？”
丛笑笑摇头。
住在这个地方，时不时就路过几个踢着拖鞋光膀子的男人，哪个女孩子能睡得安稳。何况张艾艾还只有十几岁，根本没有接触过社会，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真的吓都要吓死了。
“那如果是你，独自一人待一整晚，有个女孩子敲门寻求帮助……”温斯年顿了顿，随后指向阿毛继续引导发问：“或者有个像他这种人砸门，你选哪个？”
温斯年的问话让丛笑笑瞬间醒悟，阿毛也懂了。
这会儿张艾艾已经处在精神崩溃边缘，阿毛上去就算没有坏心，保不准张艾艾会直接作出过激反应。
但是这个时候，最容易跟张艾艾拉近距离的是一个比她更弱小的女孩子。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丛笑笑伪装成一个比张艾艾更加害怕，遇到更大困难需要求助的小女孩。
这两个弱小的女孩子在这种情况下相遇，就如同困在山野孤岛中的两个人突然看见了彼此，她们之间的戒备屏障会很容易打破。
丛笑笑懂了：“行，我知道怎么做。”
阿毛正要领着丛笑笑上去，被温斯年拦住了：“你留下来。”
阿毛正想拒绝，却又看见几个来往的小混混不怀好意地向他们这边看。
游走社会边缘的人都自带一股敏锐的嗅觉，这几个人多多少少能看出点异常的感觉。他们都是半亡命之徒，有点钱的味道就能扑将过来，利益链条对他们是极大的诱惑。
必须有个人能够控制住楼下的局面，引开他们，甚至于威慑住他们。
而做这些事情的显然只有在黑白两道游刃有余的阿毛。
可是，温斯年现在连眼睛都看不见。
阿毛有点犹豫，温斯年拍了他的肩，已经拉着丛笑笑从露天铁梯上楼去了。阿毛咬了咬牙，只好做好他分内的事情。
他先是把车子开靠了过来，迅速扫视了四周可能会有的监控位置，一一避开了这些镜头。最后他从车内带了一件纯黑的外套，带上帽子墨镜，双手插进裤袋，向着那几个在门边张望的汉子靠了过去。
“嗨，兄弟，借火抽根烟呗。”
阿毛熟练地打了招呼，几个大汉子明明看起来身高体壮满脸凶相，可是凭着直觉当阿毛靠近的时候，就被他身上那股气势怔了怔。
他们略微犹豫，便仍然把火机借了出来。
“唔，风大，”阿毛拢了拢火，顺势招手，“哥几个找个背风的地方聊呀。”
……
城中村二层小民房居然保留的还是最老式的露天铁楼梯的上行方式。
这种楼梯别说丛笑笑走得胆战心惊，对于现在行动不便，眼睛又看不清楚的温斯年就真的太难了。
“你行吗？”丛笑笑忍不住停下来，转头看身后跟着的温斯年。
她声音很轻了，但是温斯年仍然极其戒备地示意她噤声，然后默了良久细细听查，最后用唇语跟她说没事。
这么一来丛笑笑也不敢再大意，生怕捅出什么篓子。
不过行走间隙，她依旧比较担心温斯年。因为楼梯狭窄，铁皮楼梯板两层之间都是镂空的建造，低头能看见下面的高度。
为了避免不小心拐杖会从楼层间隙滑下去弄出声响，上来的时候温斯年把拐杖放在楼下，所以他现在单凭着手扶着把手，左腿使劲带着右腿攀岩。
但是他每一步都踩得很稳，丛笑笑猜测温斯年大概是用听觉代替了视觉，他在跟着她的脚步声走。
所以她更不敢大意了，每一步都稳稳地踩上来。
走着走着她忽然又有一个疑惑，怎么张天池不找人看守张艾艾的？不过转念一想她就想通了，张天池懦弱。如果找人看守就真的成了□□，他还不敢。也就是因为这一步疏忽才给了温斯年现在的机会。
一个是瞻前顾后缩着头，一个却什么都不在乎全然无畏。
这场仗还没开始，丛笑笑觉得温斯年已经赢了。
这个念头让她神经有点兴奋，短暂的走神之后再回到现实，忽然之间就感觉脚下的铁皮楼梯太高太抖，有点吓人。
脚底突然发软，不知道怎么了就失去了重心。
她舌尖紧抵住上颌才没叫出声，腰上被温斯年推住扶稳，还好稳住了没有摔下去。可是即便如此心脏已经跳得像打鼓的一样。
她怕温斯年会怪他，又不敢出声道歉，只好就回头看了他一下心里却迁就得不行。
温斯年拍拍她的手，依旧是唇语告诉她：“小心。”
他掌心的温度依旧清冷清冷的。
丛笑笑点了下头，转身继续扶着楼梯走，忽地右手挣了一下子，居然是温斯年拉着她的手背并没有松手。
她低沉沉默，悄悄地使了点力气，温斯年手上的力气也追了上来。两只手依旧牵拉在一起，就这么上了两层楼之后，温斯年没有松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