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说出扫兴的话,笑看着众人说道:“大哥哥管的事多,总是到处跑,见面的次数不多,上次见到大哥哥还是三月里,那会儿他刚从苏州回来,带给我一架双面绣的绣屏,说是给我参详,我逮空跟大哥哥说了几句话,他说一切都好,还说今年过年的时候,定要回家一趟。”
大太太笑了起来,素华也低了头笑,伯父与二堂哥三堂弟脸上均有喜色。
又闲话一会儿家常,大伯父说声不早了,这才各各散去。
乔容上了绣楼,绣珠服侍着她梳洗换衣,好奇说道:“姑娘,住到客栈里的应该是小公子吧。”
“关我们何事。”乔容懒懒倚着大迎枕,斜她一眼,“今日在女厅中胡言乱语,惹得众人尴尬,我还没罚你呢。”
“二太太那么好的人,这些人却在背后胡言乱语,大太太竟由着她们,我就是气不过,故意说出来的。”绣珠哼了一声。
“有素华嫂子替我娘说话呢。”乔容笑道。
“松少奶奶是个好的,可我觉得,大太太对松少奶奶不太好。姑娘觉得呢?”绣珠扑闪着眼。
“不许乱言是非。”乔容紧绷了脸,“父亲母亲常跟我说,不必畏惧人言,但是也不可乱言是非。”
绣珠哦一声:“那姑娘当时为何不进去?”
“我不进去是给她们些脸面。”乔容说道,“你却非要说出来,害得我费神去哄她们,你该罚。”
“姑娘说怎么罚,就怎么罚。”绣珠毫不在意,依然笑嘻嘻得。
“我想想啊。”乔容闭了眼眸,“罚你两件事,第一件,去瞧瞧李伯到了没,看看他和李大娘的住处可妥当,第二件,知道你只顾着我,定没吃饱,罚你去吃夜宵,然后早些上床歇息。”
“就知道姑娘对我好,舍不得罚我。松少奶奶嘱咐过了,这山间清凉,夜里一定要盖被子。”绣珠给她盖了薄被,脚步轻快下楼去了。
乔容换个姿势,趴在床上想心思,大哥哥斯文端方,素华嫂子和顺知礼,二人真是天生一对,可大伯母似乎不喜欢素华嫂子,这样好的人,为何会不喜欢呢?
她又想,财神客栈的阔客,应该是孙家的小公子,乔容想着他的声音,温煦纯净,有些好奇他的长相。
也许明日能见着,见着后就知道了。
第8章 美人靠①
睡梦中有鸟鸣啁啾,乔容睁开眼伸个懒腰,扭头看向窗外,天色刚蒙蒙亮,翻个身抱住大迎枕,脸埋在枕中闷声唤着绣珠。
绣珠响亮答应一声,小跑步进来笑道:“姑娘醒了?”
“没睡足。”乔容懒懒说道。
“先起吧,白日里无事再打盹补觉。”绣珠说着话来到床边,“大老爷大太太松少奶奶都起了。”
乔容啊一声忙忙坐起,闭着眼睛伸开双臂,绣珠为她披了外衫,笑说道:“洗把脸就清醒了。”
乔容慢悠悠下了床,嘟囔说道:“父亲母亲说过这儿起得早,我以为天光大亮起来就是,没想到刚透出亮光就得起。”
“是啊,姑娘在家可是太阳露头才起呢。”绣珠打趣道。
乔容由着绣珠给她净手抹脸,坐在梳妆台前梳头的时候,方睁开眼看着铜镜,铜镜里的人睡眼惺忪看着她发愣。
绣珠麻利收拾干净给她换了衣裳,看她依然蔫头耷脑,出绣房推开侧门上了回廊,几步绕到窗边,隔着窗户喊道:“这难道就是老爷提起的美人靠?”
乔容心里咚得一下,拔脚就往外冲,到了回廊上,手搭着靠椅的椅背缓步向前,一边走一边向下眺望,山间晨雾正浓,青瓦、白墙、水光、山色,都笼罩在蒸腾的雾气中,恍若仙境。
几缕清风花香醉人,她闭了眼深呼吸再深呼吸,脚下加快,很快绕行一周,坐下来轻轻靠在曲栏上,向外探出的靠背弯曲似鹅颈,贴合着她的背部,她笑道:“难怪叫做美人靠,靠着这样舒服,若有美人靠坐在这儿,晒着太阳沐着清风,坐上一日都不愿起来,坐累了躺上一会儿,估计也很舒服。”
说着话身子一歪往下一趟,以为绣珠必得大惊小怪,说她不成体统,谁知却没出声,扭头看过去,就见绣珠站在曲栏边,凝神向下瞧着。
看得那么出神,看什么呢?她换个姿势跪在条凳上,两手扒着曲栏,顺着绣珠的目光向下望去。
下面是一座花园,花园很小,大概十几步见方,却有精巧的假山凉亭,凉亭旁小小荷塘中几盏睡莲初绽,荷塘边一弯碧水回绕,拐弯处上下落差,水流声叮叮咚咚,清脆悦耳。
花园虽精巧别致,可在杭城乔府,比这精巧的所在何止一处?
乔容看向绣珠,脚下生了根一般,两眼一瞬不瞬依然向下看着,回目又向下望,这次看得更远了些,花园的墙外几株长春花开得正盛,各色花朵姹紫嫣红,较花园中更有一番景色。
此时雾气已散,她再看远些,花丛尽头是一处小街,小街尽头有一棵硕大的樟树,樟树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随意站着,仰着头漫不经心四处观瞧,乔容看过去的时候,他正好看过来,四目相对,乔容忙一扭脸,滑下条凳背向外坐着。
心里突突得跳,那个人身形高瘦长身玉立,分明就是昨日见过的锦衣少年。
他说他叫秦来宝,就当他是秦来宝吧。
秦来宝的眼睛很亮,目光灼灼看着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的嘴角扬了起来。
他不是要去景德镇吗?为何会在延溪村?
难道如二哥哥所说,大雨耽搁了行程?
昨夜里住在里长家的,会是他吗?
他是大官的儿子?有多大?大过和父亲称兄道弟的两江总督吗?
刚刚没有戴帷帽,他没有看清我吧?就算看清了,也不认得,再一回头,见绣珠探出了身子,扬起手就要向下招呼。
忙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小声说道:“做什么呢?”
“那是秦公子,昨日在山神庙遇见的秦公子,跟他打个招呼,问问他怎么也到延溪来了。”绣珠说道。
“不关我们的事,不许问。”乔容瞪着她,“他刚刚可能看到我了,看到也不要紧,反正是陌生人,可如果他再看到你,就能猜到我是谁了。”
绣珠哦了一声:“其实知道了也不要紧,不过是偶遇的陌生人。”
“不想让他知道。”乔容哼了一声。
正想着要不要让绣珠到财神客栈去瞧瞧,楼梯上响起脚步声,素华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笑问道:“四妹妹可起了?”
“起了。”乔容忙站起身笑说道,“大嫂子起得真早。”
“每日如此,习惯了。”素华走进回廊,“知道你路上辛苦,特意让你多睡会儿,怎么也早早起来了?”
“被鸟给叫起来的,起来是起来了,洗完脸还迷迷糊糊,到这儿才真的醒了过来。”乔容抚着曲栏笑道,“父亲跟母亲提起过徽州绣楼上的美人靠,母亲一直惦记,父亲给她盖起音楼的时候,特意在二楼修了一圈靠椅,母亲兴奋得凭栏而望,看了几次就扫兴了,跟父亲说看来看去依然总是那些景致,楼阁啊亭台啊花园啊,早就看腻了,就问父亲徽州绣楼上看到的景致如何,父亲摇头,没上过绣楼,没看过,想来大抵往远处看,就是山啊河啊大树啊,近处看就是村子里的屋顶啊花园啊。越这么说,母亲就越向往,我今日好好替母亲看了一回。”
绣珠捧了坐垫过来铺在美人靠上,素华与乔容并肩坐了,笑问道:“为何叫做音楼?”
“母亲的乳名叫做音儿,是以叫做音楼。”乔容笑道。
“二叔父和二婶娘如此恩爱,真正让人羡慕。”素华低了头幽幽一叹。
乔容猜到她的心思,忙安慰道:“大嫂子放心吧,大哥哥过年定要回来的。”
“回来还不是要走?我们成亲不到半月,他就远赴杭城,之后只回来过一次,住了三日就又走了。”素华泫然欲泣。
“我去求大伯父,让大哥哥带着嫂子到杭城去,就住到我家,我家有好几个空着的院子,到了杭城,大嫂子就能常常见到大哥哥了。”乔容热心得出着主意。
“千万不可。”素华一把捏住她手,“我和你大哥哥想要长久,就只能忍。”
“为何要忍?大伯母刚过四旬,身子健旺,家中又有这么下人侍奉,大嫂子为何不能去杭城?为何非得呆在延溪?”乔容不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