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日,她在楼上疯狂砸东西,她大声咒骂,她说乔家仗势欺人,她说乔启广失势,他的女儿在杭城待不下去,回到延溪来作威作福,说乔启正道貌岸然,偷偷垂涎自己的弟媳云云。
乔容不想理她,胡妈妈说道:“骂得太难听了,老爷气得两手乱颤。”
乔容这才上去,站在楼梯口看着披头散发的大太太,笑一笑说道:“这副模样,倒成真疯了。”
大太太猛然住手,气咻咻看着她咬牙骂道:“小贱人,你竟敢来到我的面前。”
她操起地上的茶壶碎片扔了过来,乔容侧头躲过去,听着碎裂声微笑说道:“大伯母还不知道吧?你和聂太太的来往书信,都在我手里。”
大太太悚然一惊,脸色灰败下来。
“若不想让邻里尽知,你就老老实实在绣楼里修身养性。”乔容盯着她咬牙说道。
“我是得修身养性,我还得吃斋念佛。”大太太委顿着喃喃说道,“你们给我供上佛像,再拿几部佛经,对了,我不识字,得找个师太来叫我。”
“慧真师太吗?”乔容失笑。
“你怎么知道的她?她怎么了?”大太太颤声问道。
绣珠在旁快人快语:“大太太有所不知,慧真是个贼尼,原本在歙州一座尼寺中出家,因为伤风败俗被赶了出来,她走投无路到了延溪的慈觉寺,花言巧语骗取村子里几位太太的信任,太太们争相拿银子供奉她,其中以大太太供奉的香火最多,老师太去世后,又是大太太带着几位太太捧着她做了新任住持,她穿金戴银喝酒吃肉,经常诱骗外乡来的男人,将尼寺当做了娼房,里老禀告县太爷后,将她下在了狱中,她悉数招认,她说了,从没见过大伯母这么蠢的女人。村子里几位太太,这些日子因为慧真师太,都羞于出门,她们说了,之所以信任慧真,是受了太太的蛊惑。”
“她们放屁。”大太太哼了一声,“自己愚蠢,还怪上别人了。乔启正再冷落我,也不会去慈觉寺,倒是她们的男人,有事没事就去山上转悠。”
乔容皱了眉头,转身下楼而去,大太太在她身后喊道:“小贱人你别得意,九月初一夜里,我梦见金二凤冠霞帔坐在大红的轿子里,后面一伙红衣小鬼吹着唢呐,她只怕是死了。”
乔容假装没听到,心中却无比张皇,下到楼梯最底层,脚下一绊,绣珠紧紧扶住了她:“姑娘别搭理她。”
“九月初一夜里,我做了个梦……”乔容没说下去,算着大伯父和宝来回来的日子,九月中的时候,父亲还在狱中好好的,父亲也说了,母亲自有她的去处,又何必在意这些巧合的梦境。
绣珠扶着她出了小厅,看她心事重重的,有意说起一件事来逗她开怀,说是慧真师太受审的时候,县太爷问她什么要帮着大太太与杭城书信来往,她说她恨乔财神,更恨他的二太太。
乔容吃惊问道:“为何?”
“她说有一年乔财神回乡,那会儿她刚到慈觉寺,正值妙龄,听到乔财神要到祖坟里扫墓,特意装扮得飘逸出尘,站在寺门外等他,眼看着来人越走越近,个子高瘦面容亲切,她心跳得砰砰响期待不已。乔财神也看到了她,只看一眼转身就走,吩咐随从绕道,又对他的大哥说,以后别到这尼寺来,务必避得远远的,大老爷问为何,乔财神回身指指她,瞧那幅模样,能是正经的出家人吗?”绣珠捂着嘴笑,“听说慧真提起老爷的时候,还哭了呢,哭得颇为伤心,她说所有的男人见到她都迈不开步,只有乔财神,看一眼就说她不是正经人,她恨死了他,连带着恨他放在心尖上的二太太,可惜她不能亲眼见到二太太是何模样,跟她能有多大的不同。”
乔容忍不住笑,笑着想起聂太太书信中的那些话,感叹道:“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深情,不限于模样和容貌,我也是才懂。”
绣珠似懂非懂哦了一声,突然惊喜喊道:“下雪了。”
乔容站到檐下仰起脸,细细的雪花落在脸上,冰凉却舒服,再看天井中,已覆了一层薄薄的白。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期间,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
祝大家新年快乐,平安健康!!!
第29章 雪夜
素华睡着的时候,乔容站在她窗前,开始吹《牧牛曲》。
记不清吹了多少遍,嘴都有些木了,素华的屋里悄无声息,没有任何动静。
到了夜半,她的身影终于来到窗前,她推开窗户喊一声松哥,瞧见是她,怔怔出神许久,赌气一般坐回床上,自言自语道:“就知道你们又在骗我。”
兰香出来劝道:“四姑娘,少奶奶这病急不得,你还是先回去睡觉。”
乔容摇摇头,也是赌气一般:“都别管我。”
绣珠也退了回去,她吸一口气接着吹奏,雪不停得下,雪花飘落在身上脸上,她成了一个雪人。
静夜中响起头一声鸡啼,素华推开窗户看着摇摇欲坠的她,看着看着眼泪落了下来,她吸着鼻子说道:“四妹妹,下雪了,徽州的雪景是最好看的。”
乔容擦一下唇角的血丝,也笑了起来:“嫂子陪我去看看吧?”
“好啊。”她微笑说道。
二人罩了斗篷戴着暖帽脚蹬鹿皮靴,也不许人跟着,一人提一盏灯笼,并肩出了罩门,站在门前往远处观瞧。
一切都变成了银白色,灰瓦白了,小桥也白了,树桠间缀满了白花,这白色却不平淡也不呆板,而是高低错落凹凸有致,各种形状生动得近乎妖娆。
乔容深吸一口气,搓一搓手笑道:“上回这样神清气爽,还是在祁门看戏的时候。”
“从祁门回来的时候,田间地头绿油油的,各种花开到极盛,天气还很热……”素华嗓音嘶哑说道,“我这些日子,很不争气是不是?”
“嫂子醒了就好。”乔容说道,“一切都过去了,就等着嫂子醒来。”
“这些日子里,出了什么事……”她茫然道,“我好像知道一些,又好像不知道,感觉家中乱哄哄的。”
乔容拢一下斗篷从头说起,她说得很简短,自己在绣楼上的困境,那些纠结的小心思都略去不提,只提到因为大哥哥下落不明,大太太怪罪在父母头上,要将她嫁给延孝文以报复她的父母,毫不同意等到大伯父从杭城归来,他却已经中风,多亏里长主持公道,才取消这桩荒唐的亲事,大太太被关进绣楼闭门思过。
提到大哥哥下落不明,她紧张看向素华,素华神色镇静,紧紧握住她手自责说道:“在你最难的时候,我却糊涂了,什么忙都没帮上。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那样软弱。”
乔容看她平静,方说起跟大太太你来我往的斗法,说罢带着几分得意说道:“我觉得自己还是挺不错的。”
“你太了不起了。”素华赞叹,“你一直在想办法,说来说去,到最后还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等我回到杭城,我定会找回松哥。”乔容目光灼灼看着素华,“嫂子信我吗?”
素华点头:“我信。”
“这个家交给嫂子了。”乔容说道,“大伯父需要照料,二哥三弟需要关心,尤其是绣楼里的那位,嫂子要管束着她。”
“你放心,不管她来软的还是来硬的,我都初衷不改,就让她在绣楼上呆着。”素华咬牙说道。
天光渐渐亮起,雪不知何时听了,有几家特意在门外挂起一对大红灯笼,映衬着白色的雪地,分外好看。
“咱们家门口也挂一对吧。”乔容雀跃说道。
素华欣然附和,二人亲手挑起两盏灯笼挂了上去,笑着看向对方,暖帽沿下的脸庞被灯笼光映照得红扑扑的,眉眼弯弯红唇粲然。
早饭摆在大伯父的书房,大伯父脚边生着暖炉,头戴黑绒帽,身穿滚了玄色毛边的羊皮袄,神清气爽临窗而坐,看到乔容进来,抬手指了指她,唇角一歪,带出几抹笑意,乔容笑道:“怎么?大伯父也嫌我笛子吹得难听?”
大伯父点了点头,唇角笑意更深。乔容在他对面坐了,歪头道:“我这样就叫做五音不全是不是?”
大伯父又点头,乔容哼了一声:“还不是随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