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思鑫坊的时候,乔媛掀起车窗帘向外看着,唤一声容儿说道:“听说孙府要卖宅子,母亲想买回来。”
“卖多少银子?”乔容淡漠问道。
“空宅子一百万两,加上其中的什物家具的话,一百一十万两。”乔媛说道。
“她有那么多银子吗?”乔容唇边扬起讥笑。
“对了,你三姐夫逼着我表兄把银子吐出来了,母亲手里有五十万两,我有十来万两,再当些珠宝首饰,大姐姐二姐姐出一些,你从绣坊里凑一些,再跟孙家压压价,咱们的家就又回来了。”乔媛兴兴头头说道。
“父亲都不在了,买回来宅子有何用?”乔容冷声道,“你们要买就买,我不买。”
“你在小河街开绣坊,不就是为了离咱家的宅子近些吗?”乔媛奇怪问道。
“三姐姐,物是人非,这儿不是咱家的宅子了。”乔容耐着性子说道,“忘了乔府吧,以后姐妹们各自安好,父亲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提到父亲,乔媛又哭天抹泪起来。
乔容由着她去,自己靠着车壁合眼假寐,想到孙家要将宅子卖一百一十万两,心中冷笑连连,一百一十万两,空手套白狼,孙家这笔买卖做得可太值了,只不知,小公子拿到这笔钱做什么用,如孙太太的意再购一所大宅子?还是到处打点救出孙正义?
压在心底的恨意升腾而起,恨这突如其来的战事,恨孙太太疯癫,恨自己记挂小公子。
到天竺寺住了一夜,早起祭拜过父母亲,想起去年十一月回到杭城的种种情形,恨意更炽。
从天竺寺回绣坊的路上,她一路紧闭着眼不理乔媛,心里一遍一遍喊着,唐棣,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回去的时候经过思鑫坊,就听外面人喊马嘶,乔媛扒着车窗自语:“难不成宅子卖掉了?”
乔容没有理她。
到了巷口,自顾下了马车,回头对乔媛笑笑:“三姐姐不用下来了,让马车会送你回家去吧。”
乔媛一愣,热切问道:“不让我住下吗?许久没与你说体己话了。”
“我累了,改日再与三姐姐叙话。”乔容疲惫挥了挥手。
夜里宝来打听到消息,说是一位南越商人买了孙家的宅子,一百一十万两,现银付讫毫不含糊。
乔容心中恨意沸腾,一头钻进屋中,拔出唐棣留下的匕首,尺许青锋寒光凛冽,她胡乱挥舞几下,不意削落鬓边一绺青丝,呆愣看着几丝长发无声落在脚下,咬牙骂自己道,好你个乔四姑娘,该死的是别人,不是你,你怎么能对自己挥刀?
默然将匕首收了,轻抚着床头的纱屏潸然泪下。
算着日子,你该回到西安了,可能腾出空来捎信给我?
这样想着,隔着纱屏看到绣珠掀帘子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书信。
跑着绕出纱屏,将书信一把抢过来,信封上的字迹端庄隽永,不是他,是叶先生。
叶先生在信中说道,书信已到宋御史手中,宋御史于次日早朝时上奏,皇上已命吏部会同刑部派员到杭城详查此事,钟侍郎特意来了家信,嘱咐钟老夫人远离孙家。
御史风闻言事,朝廷派员详查,无论结果如何,此事会传遍杭城街头巷尾,孙正义和孙太太在杭城将颜面无存。
想到此处,乔容心中虽无欣喜,却也冲淡了些许恨意。
九月堪堪而过,十月里的时候,朝廷的钦差未到,孙正义从江宁回来了。
江宁府经过两个月的详查,最终查明曹寡妇乃是被孙家的下人崔氏所杀,孙正义虽与曹寡妇有过口角,对杀人之事毫不知情,最终崔氏伏法,孙正义洗清冤屈,跟着儿子回到了杭城。
不过因为事情的起因在孙正义,崔氏又是孙家的奴仆,孙正义难免行为不端与驭下不严之过,褫夺的官职再难恢复。
与唐棣预料的结果一样,乔容听到后,心中无波无澜,继续等待。
十一月天气渐寒,朝廷发出诏令,言称西部边境连降暴雪,将士们在冰天雪地中抗敌,棉衣单薄粮草不足,处境极其艰难,号召江南大户踊跃捐银捐物。
发布诏令次日,大马弄孙家捐银一百万两,杭城官场震动,富户争相效仿,百姓们交口称赞,一时竟传为美谈。
当钦差终于到了杭城的时候,为孙家说情的官员百姓络绎不绝,几乎踏破了驿馆的门槛。
乔容听到后恼恨不已,咬牙对宝来道:“走,去一趟大马弄,去会一会孙公子。”
宝来抬头着屋外阴沉的天空,浓厚的乌云压顶,忙劝阻道,“好像要下雪,天也快黑了,明日再去吧。”
“不,就这会儿去。”她不由分说,披了斗篷就往外走,绣珠忙忙跟上,巧珍喊着宝来,“赶紧雇马车去,趁着没下雪,快去快回。”
出了院门,就见巷口站着两个人,年轻的那个张望着问道:“朱大娘,咱们是从绣坊门口进去呢?还是从院门口进去?”
“咱们又不订绣品,从绣坊门口进去不合适,还是从院门口进去吧。”年老的那个说道。
朱大娘和阿香怎么来了?乔容愣怔间,二人已来到面前,朱大娘笑问道:“敢问这位姑娘,此处可是乔四姑娘的家?”
“是啊,你们找我家姑娘何事?”绣珠快人快语笑问道。
“我们是大马弄孙家的下人,我们府上的小公子叫做孙仲瑜,他命我们来给四姑娘送些东西。”朱大娘说道。
绣珠看向乔容,乔容问道:“送什么东西?”
“小公子说东西贵重,特意交待下来,让我们当面交在四姑娘手中。”朱大娘笑道。
“我就是四姑娘。”乔容说着话一侧身,客气微笑道,“二位请进去说话。”
……
第134章 拯救②
乔容打开朱大娘递过来的包袱,里面一大一小两个红色绒布的袋子,抽开抽绳一瞧,瞬间红了眼圈。
一件是母亲的珍珠衫,一件是她的长命锁。
乍然看到两件旧物,她心中滋味复杂难言,忍着眼泪盖上箱盖,看向朱大娘问道:“这是何意?”
“小公子另有书信。”朱大娘从怀中拿出信递了过来。
小公子在信中说,乔四姑娘安好,我父亲叫做孙正义,原来管过乔财神的粥厂,八月家中突生变故,我母亲疯癫父亲下狱,由我来打理家事,整理账簿的时候,发现家中出项大于进项,于是一一清点家中财物,在母亲的床头发现了这两样宝物,孙家非大富,不该有这样值钱的宝贝,跟母亲问不出什么,我数次追问父亲,他闭口不言,昨夜里他喝多了酒,终于告诉我,这是他趁乱从乔府偷出来的,我在灯下细察至夜半,发现珍珠衫最大的珠子上刻着一个乔字,长命锁最大的铃铛上也有一个乔字,既是乔府之物,理当完璧归赵,孙家多年受乔财神恩惠,我的父母不思报答反生贪念,我十分惭愧,替他们向四姑娘致歉。
乔容看着书信心思急转,唐棣说这珍珠衫在姚总督手中,怎么又回了孙家?
难道因宋御史朝堂上奏,姚总督怕受牵连,便偷偷将珍珠衫还给了孙家?
这两样东西既是赃物,孙家不思毁弃,反而还给我,是何道理?
归还东西也就罢了,为何又要来一封书信?白纸黑字岂不成了铁证?
还有,他书信中所说,是真是假?
若是三个月前,她坚信小公子不会说谎,可如今,因他迅速搬离并卖掉大宅,因他到江宁救回孙正义,因他捐银百万为孙家赢回名声,她对他提防警惕,甚至心生畏惧。
她假装将信看了好几遍,以掩饰起伏的思绪,许久收起书信,客气对朱大娘道:“孙家的事我多少听说了些,如今怎么样了?”
“今非昔比了。”朱大娘叹一口气,“太太疯疯癫癫,老爷自从回到杭城,说没脸出门见人,不是钻在灵姨娘房里厮混,就是长吁短叹喝闷酒,三姑娘隔三差五耍性子,小公子的日子不好过。”
乔容知道朱大娘性子稳妥,不会随便将孙家的状况和盘托出,笑笑问道:“大娘对我知无不言,难道是小公子的授意?”
“是。”朱大娘点头,“小公子吩咐了,乔四姑娘若问起什么,不必有所顾忌。”
他既有话在先,那我索性问个痛快。
乔容因问道:“孙太太如今,是彻底疯了呢?还是有时清醒有时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