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以周久久没开口。
林郁扬也不催,寂静的清晨,他似乎能听到自己不正常的急促心跳,微微往后仰去半靠着床头低声嗤笑:“有事儿说事儿,赶紧的,我还等着睡觉呢。”
“我妹在你跟前吧?”
“噢,国外这会儿还在过平安夜呢对吧。”
“说话啊。”林郁扬也不知道自己犯的什么神经,大清早怎么能有这么多话要说,对象还是傅以周,反应过来后拧了下眉:“你是不是有点毛病,大清早给我……”
“林郁扬。”傅以周再度喊了他一声,音筒里两头都安静下来。
傅以周闭了闭眼睛,喉结滚动:“对不起。”
“……”
林郁扬整个人懵住。
傅以周已经强忍着情绪开了口:“阿时出事了。”
“?”林郁扬直接坐起来,抓起椅子上的衣服就往身上套,冷着声音说:“你他妈给我好好说话,什么叫她出事了?她出什么事了你说话!”
手术室外的走廊安静,秘书握着手机走近时,似乎都听见电话那头的暴怒声,他下意识去看傅以周。
男人低垂着头看不清楚情绪,他脱掉了摔坏的外套,适才被秘书忽视的肩膀与胳膊上触目惊心的全是血迹,已经凝成血痂,块状的黏在衬衣上。
傅以周手指颤抖,一字一句道:“我带她去了工地,高空坠物伤了她。”
“伤到哪儿?”林郁扬弯腰穿鞋,“头?胳膊?还是……”
接下来的话瞬间卡壳,单手绑鞋带的手也顿了下来。
傅以周终于像是难以忍受,撑起胳膊以手掩面,紧紧按在脸上说:“阿时的腿受伤了。”
“……”
最不想听到的话还是从傅以周的嘴里说了出来。
林郁扬脑子轰的一声,整个人都被这消息击在原地。
他实在是太清楚林郁时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报喜不报忧,傅以周这通电话必定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打回了国内。可是那是她的腿,是她曾经用以登上最高宝座的权杖。
林郁扬回过神,撑住床沿说:“看好她。”
-
一直到晚上九点,手术室的灯才灭。
傅以周先将林郁时送进病房,而后才出门去找主刀医生,了解得差不多了,傅以周才回到病房。
秘书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口守着,傅以周走到床前,弯腰将被子给她盖好。
看了一眼林郁时被裹成木乃伊的右腿,他缓慢的收回眼。
握住林郁时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轻轻捏着。
这会儿真切的触碰到她,刚才的那点似有若无的令他抓要不住般的失去感才慢慢散去,抓着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又担心她会冷小心翼翼的放进被子里。
看着他的举动,秘书不声不响的离开了病房。
回来后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他手中提着饭盒与换洗衣服,走近低声说:“傅总,您先去洗洗换件衣服吧,还是得去看看您的肩膀。”
直到他说了,傅以周才察觉到肩膀处不同寻常的疼痛感。
偏头看了眼伤势,稍微活动了一下,这才起身:“在病房里看着,别乱走动,她醒来就给我打电话。”
傅以周进厕所稍微清洗赶紧,换上衣服去了林郁时主刀医生的办公室。
检查过后,肩膀被划伤,有一道七厘米左右的伤口,需要缝合。当时他着急去护林郁时的脑袋,腕关节轻微扭伤后又被沙石袋砸中,不是很严重。
等到缝合好肩膀上的伤匆匆回到病房。
林郁时麻药劲儿还没过去,仍旧是惨白着一张脸昏睡着。
秘书刚才特意去中餐店买了夜宵,傅以周并没有什么食欲,但秘书拿林郁时劝他,拗不过只好随便用了点饭。
病房里面还有张空暇的陪护床。
傅以周将林郁时的脏衣服收拾好装进袋子里,递给秘书:“你回去吧,工地那边严查,看看这次到底是意外事故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秘书脸色沉着:“是。”
他走后,偌大的病房里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傅以周一动不动的坐在床前,看着林郁时紧紧拧住的眉头,还有她在睡梦里也难以舒展的容颜,忽然起身,双手撑在林郁时的两边身子前倾。
温热湿润的吻落在她的眼皮上。
有些庆幸,又带着感激。
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林郁时,傅以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声音轻缓道:“阿时,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离开我。
谢谢你让我明白什么是爱。
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他直起身子,走到墙边提起水壶去打热水。
而床上仍旧昏睡中的林郁时,却像是心有所感般,睫毛微颤,一滴眼泪从眼尾缓缓溢出,滚过她白净的皮肤,最终没入枕头里,只剩下颜色稍深的痕迹。
-
林冬镕国内还有事情,实在离不开。
来的人就只有林郁扬跟蒋玉竹,两人抵达医院时,正好是次日七点。
傅以周从水房出来,看见病房门口站着的两人,神色一顿,随即快步迎上去。
“妈,你们来了。”
他一夜没有睡觉,这会儿眼眶里面全是血丝,看上去虽不狼狈,却也跟平素里的那个傅以周相差甚远。
蒋玉竹看见他腕子上的纱布,询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傅以周将水壶放下,主动坦白道:“这件事情是我不好,是我没有尽到责任,让阿时受伤,是我的错。”
林郁扬冷眼站在一边,神色极其不好看。
他正想要开口说话,被蒋玉竹剜了一眼后说:“意外事故谁也想不到,你也不用把责任全部都揽在你身上,虽然阿时是跟你一起来的,但是你又不是无所不能,怎么会把她保护的密不透风。”
“这事情不怪你。”
傅以周这才抬起眼,他眼尾有些红。
见着这幕,林郁扬的面色才稍微缓了缓:“醒了吗?”
“嗯,麻药过了凌晨醒来的,这会儿刚睡下。”
说到这个话题,傅以周又突兀地想到昨晚林郁时麻醉药效消失后醒来那会儿,神色迷茫,额头上全是细细的汗。察觉到旁边傅以周直接又灼热的视线,偏过头来看向他。
目光停顿两三秒,眨眨眼睛说:“我可以喝水吗?”
傅以周赶紧去给她倒水,但谁知水壶里的水已经不太热了,拿着杯子直接出门去了水房。等到回来时,听见病房里面压抑的哭声忽然停下了脚步。
等了好久,直到里面的哭声渐止。
傅以周又给她点时间缓和情绪,这才推开门走进去。
小姑娘还是那样望着他在笑,眼睛湿漉漉的,傅以周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只是在给她喂水时,看见枕头上的痕迹,眼神才忍不住的变了又变。
收回思绪,傅以周弯腰将水壶提起来。
说完话,三人进了病房。
林郁时的腿还是吊起来的,她双手揪着被角,歪着脑袋沉沉睡去。
鬓角的发稍许湿润,傅以周进门后,先去厕所打了盆水出来,放在床头柜上将毛巾打湿,给林郁时仔仔细细地把额角的汗擦干净。
等他进厕所,蒋玉竹走到床头跟前,弯腰摸摸林郁时的小脸。
只不过几天不见,林郁时就因为这次受伤而憔悴了一大圈,蒋玉竹看的心疼,眼泪就那么落了下来,低声啜泣着,温热的手在她头发上轻抚。
林郁扬咬了下牙,皱眉道:“妈,您别哭了,给她瞧见又得心烦了。”
“对。”蒋玉竹许是想到她头回受伤时,赶紧擦了擦眼泪,颤声说:“只是可怜了孩子,飞来横祸,她的腿好不容易痊愈,医生都说以后要好好护着,现在可怎么办。”
林郁扬拉起她,一如当年那般,面无表情的揩拭掉她眼角的泪:“事情已经出了,那就好好治,当年能治好现在还能治不好吗?”
“你说得对……”
母子俩在外间旁若无人的对话令傅以周心口生疼。
厕所门微掩着,他靠在旁边的墙上,上次这样无力还是蒋念跟他通话时突然消失,后来再也找不到那时候。
可现在,听着林郁扬的声音,无力感里头似乎还夹杂着后悔与无措。
他要是早点离开工地,或者直接让林郁时别跟过去。
那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思绪正游走着,外间病房的门轻轻被锁上,傅以周下意识拉开门,一眼就看见了靠在门边的林郁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