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宫九更是个愿意妥善收藏别人好意的。
原先心系向晓久,无暇他顾也还罢了,如今既然相携回京,左右也是要拿胆敢往贾琏父子灵魂动手脚的家伙好看的,顺手多拉扯几个人,也并不需费多少事。
更重要的是爬灰说来虽不好听,时下宗族礼教也确实有那将之治死了事的,国法却是民不告、官不究,民纵是告了,只要没因此多出别的事故,顶了天也就是流放五百里,以铜赎之也是允许的——
对于经历过大唐安史那一桩乱局的向晓久来说,更是寻常事,不过是贾珍干了事偏又没个担当叫人厌烦些,却又有癞头和尚并他背后之人在,连秦可卿都是那警幻仙子麾下干将……
如此,宫九才会在才刚入京、老太太那儿都因着不乐意叫向晓久以女婿身份与她磕头行礼、只拿幻术敷衍过去了的时候,认认真真和贾珍掰扯这么一大通。
杖期,是丈夫丧妻的仪制,贾珍还真这么为秦可卿做过,虽说含糊写着他是因病驻拐,却越发欲盖弥彰……他对秦可卿倒是深情,贾蓉却也着实倒霉催的
第一百四十章
偏偏宫九难得用心费口舌, 贾珍却不很以为然:
“做儿子哪有不受委屈的?我还有正经爵位在身呢, 遇着我们老爷心气不顺的时候, 不也抬手就打、张嘴就骂的?老爷自己懒得打骂的时候,也没少挨他身边小道童的唾星子。”
“——就是赦大叔你, 爵位比我还高呢,原先府里库房、家主印信,都由得老太太给了那边管着,这般孝顺的,老太太不也都还是时常挑剔唾骂嘛!”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谁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贾珍说得理所当然, 宫九“呵呵”:
“先国公爷和你们敬大老爷那是自己本事,你有什么?”
“老太太也就亏得膝下还有两房嫡出, 大房分府出去了,还能剩个二房——
你信不信,即便二房要凭她那超品诰命住着国公府邸,贾政也确实有几分真心孝顺,可老太太的日子只会越过越憋屈?”
这话,贾珍还真信。
毕竟时下讲究个儿大避母、女大避父的,儿子再孝顺再出息,正经日日服侍跟前的还是儿媳妇。
而老太太今后日日戳在跟前的那儿媳妇……啧啧!
贾珍原先也只知道他政二叔凭着嫡次子的身份、娶得王家一族嫡长女,真个是当年他祖父、叔祖父皆在世时, 荣宁二府威赫风光之故, 叫贾家一个区区不能袭爵、惯例家产也最多和庶子共分三成的嫡次子, 都能得了倾尽一族之力培养出来的嫡长女……
直到前儿荣府两房分府, 贾珍才知王家往他贾家嫁的,哪里是什么教养绝佳的嫡长女?纯粹就是嫁了个贼祸胎呢!
却是宫九抵达扬州,和向晓久重逢之后,虽有一双便宜儿女膝下费心,也不妨碍他分出心神来条理京中诸事。
那会子且还不知道贾政夫妻也是被谋了出息长子、塞了贾宝玉那么个历劫仙灵的倒霉蛋,宫九纯粹只看在贾政咬牙提出和他分担那国库欠银债务的份上,没继续拿二房王氏私底下的动作当笑话瞧,而是趁着与李尚书书信往来的时候,一并修书贾政,提醒他关于王氏这些年倒腾公中产业、连祭田都不放过等等,
“左右那些大房也都说了是不分的,你也叫你屋里那位省点儿左右口袋倒腾的功夫。莫叫传出去,宫里的面上也不好看。”
贾政虽自幼给贾母养得有些歪,但除了对时下嫡长子继承制私心里有几分不以为然、外加偶尔甚至言行之间都难以掩饰其对贾敬某些方面的际遇之外,也不是那种烂了心肠的。
譬如王氏越过长嫂管家这些年,贾政就只知道自己一房在府中的诸事方便、并节礼往来能有利于自己积累人脉等等好处,余者,都当王氏至多趁着管家便宜,有那极合适的、需要荣国府面子才可能到手的田产铺子买卖,没往公中积攒,悄悄往自己房里扒拉罢了。
万不料王氏所为,远不止于此。
将寻常公中产业低价卖出、转入她自己嫁妆,甚至王家、薛家手中不说,连祭田都不放过!
贾政当时是在他自己外书房看的信,恰贾珍那些日子常常过去荣国府那边帮忙省亲园子建设诸事,也都在贾政外书房小坐歇息,正好撞上他那政二叔差点气出羊癫疯,边抖着手、抽着脸,便一叠声要休妻的模样,才能把王氏看得那般清楚呢!
毕竟待贾政闹到老太太跟前,顾忌着宫里贤德妃脸面,王氏别说休回去,连罚都不好罚,最终也不过是叫她将库房钥匙上交回老太太手上,把倒到右口袋的重新倒回左口袋,又每日正经虔诚在小佛堂里多跪一时辰经罢了,连那给吃到王家的,都还没追回哩!
老太太年纪一大把,居然还要出来扛担子管家,费心劳力且不说,只那王氏在老太太扶持下做了二十年管家太太,各处心腹管事甚多,如今荣国府里又只剩她那一房,又有贤德妃在宫里头立着……
老太太费心劳力的,也辖制不住下头人阳奉阴违、各种手段,只怕用不了多久还是要用王氏管家——
待王氏重新掌家,便是不好再悄悄儿将公中往私房倒腾,且有的是叫老太太憋屈的手段呢!
贾珍想完那一遭,也不经为隔壁叔祖母又一声长叹,叹得格外幸灾乐祸。
宫九又翻了他一个白眼:
“你还有心看别人笑话?仔细等你老来,日子还赶不上老太太!好歹老太太还有贾政宝玉真心孝顺,就是琏儿,好歹也要记着他幼年体弱、多亏老太太费心养住的情分,时常叫琏儿家的过来请安——你有什么?”
贾珍喃喃:
“除了秦氏,我对蓉儿哪里不好了?都是按着当日我们老爷教我的模样养的——
比当日我们老爷待我还更宽五分呢!好歹我体谅蓉儿随我,不是个能读书的,都没勒逼着他至少考个举人功名,只要他能理得族中家里庶务罢了……”
向晓久终于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原本因为“林姑老爷”的尴尬身份,他是不想在这种场合发挥嘴炮的。
奈何贾珍实在太想当然了,他家阿九又是个在“父父子子”上格外没耐心的,向晓久心疼宫九,就顾不上贾珍的颜面,直言戳破:
“若没有秦氏,依照家族惯例严父做派,自然算不得什么。”
“但正是因为一个秦氏,你待蓉儿就已经有了大不好了!”
“没有秦氏那事,你不因读书苛责蓉儿,蓉儿还能领你好意;有了秦氏哽在中间,你所谓的只要蓉儿理得庶务,便成了只因为些许家务小事的丁点不足,就要磋磨蓉儿的恶形恶状了!”
贾珍对林姑老爷可没有对他赦大叔时候的好心性,还待嚷嚷那父父子子的废话,向晓久却直接以气势压迫住他:
“是,你是从未记恨过在令尊跟前受的委屈,且因着见过令祖父呵斥令尊的模样,都只当父父子子是寻常——
但贵府前头两代父子的寻常,莫非也有你和秦氏那样的寻常?
你且细想想,若是蓉儿实则是你便宜弟弟,你还耐不耐烦再听令尊呵斥?”
别看贾珍待贾蓉有许多外人都看不过眼的不地道处,当年贾珍与贾蓉之母简氏却是着实琴瑟和鸣过一段时日的,又因着两人婚后不过数年,恰是感情正浓的时候,简氏就因病去了,贾珍对其的记忆也就停留在最好的时候——
爱屋及乌,其实待贾蓉也格外不同些。
就连最初,贾珍会给贾蓉定下秦氏,也是因着顾念简氏情分,不忍叫简家血脉断绝。
也正是因着这点不同,贾珍才会在秦氏敬茶时,妄图压制心头忽然烧起的孽火。
只可惜到底没能始终压抑住罢了。
简氏和秦氏,可谓是贾政的红白玫瑰,更妙的是,这两位都在他情意最炽的时候骤然离世,于是贾珍的生命之中也幸运地没了白米粒和蚊子血,有的,始终是床前明月光、和心头朱砂痣。
简氏和秦氏,不分轩轾,都是贾珍这一世最为挚爱的女人。
只是秦氏到底身份尴尬,贾珍再怎么混不吝,如何当着一众远近亲友就泪人一般哭诉“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又如何把个单从宁国府论也该是孙媳妇辈的儿媳丧仪,给办得比死了亲爹还热闹奢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