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只听得“吱呀”一声,院门被霜澶缓缓拉开。
霜澶心下微喘,才刚立直了身子,却赫然瞧见站在院门之外台阶之上的沈远。
霜澶微微沉眉,向那沈远看去,自然瞧见沈远发尖与眉毛上的一层薄雾,那沈远倒不曾言语,是两臂向下垂着。
霜澶佯装不见沈远,随即低了头,朝外头迈开了步子去。
沈远却在这时伸出一条手臂,横在霜澶面前,将霜澶拦住。
霜澶顿下步子,微抬了头,也不说话,只眉眼冷冷得瞥向沈远。
沈远始终不曾抬头与霜澶对视,只耷拉着脑袋,垂着视线,轻声道。
“恐防院里有隔壁院的眼线,也要防着院里万一有眼皮薄的丫鬟小厮去前院嚼舌根,还得暂且委屈姑……委屈你……”
霜澶深吸了一口气,敛了情绪,佯装无意道。
“我不去旁处,里头太闷了,我想出去……就近处走走……”
沈远却依旧站在霜澶面前,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霜澶蓦得心烦意乱,面上再装不得甚劳什子的岁月静好,朝沈远口气不善道。
“沈肃容想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沈远却面色如常,连眼波都不曾动一下,“待过些日子,风头过了——”
霜澶面露不耐,随即打断。
“你们主仆二人沆瀣一气,他说要关我,你便守在这院门口,当真是最听话的狗儿。”
霜澶说罢,倒似想起了什么,随即朝沈远嗤笑道。
“不对,我倒觉着你连当走狗原都不怎的称职,当日他让你害我下水再伺机救我,你却连这事都做不好,竟还劳你家主子亲自下水。”
“也不对,想来你们是商量好的,毕竟苦肉计,就得亲自演,才能教人信。如此说来,竟还是我瞧低了你们才是。”
“你前头竟还跟我来假痴不癫的那一套,看我被你们主仆玩弄于鼓掌,心里很是得意吧。”
霜澶说罢,随即转身,站在院门之内,讥诮道。
“他怎的没在那塘里直接淹死。”
继而拔腿便往内屋走去,只堪堪走出两三步,便又顿住,头也不回,疾言厉色颐指气使得大声喊道!
“他怎么不干脆教我淹死了事!还让我受昨日那烹煮之刑!”
说完,霜澶跑回屋内,反手将房门“哐”得一声关上,转身往床榻之上扑去,再不管那沈远是站是蹲,是走是留。
良久,待那凉被上都湿了一块,外头突然有人叩门。
“霜澶,可醒了?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霜澶忙兀自抹了泪,跑去开门。
果然是燕归,手中还提着食盒。
燕归进屋,把食盒置于桌上,又将吃食摆了出来,霜澶一瞧,里头竟还有一碗药。
燕归见罢,向霜澶解释道。
“昨儿你可是呕血了的,前头大夫虽说你无大碍,可还是开了补气的方子的。”
霜澶坐着不言语,也不动。
燕归只当她心绪不好,也不催促。
良久,霜澶轻声喃喃道。
“我眼下还不想用,姐姐先放着罢,劳姐姐跑一趟了,待晚些我若觉着饿时再用。”
燕归暗自叹了口气,也不见怪,只道让霜澶记着趁热喝药,便出门去了。
待燕归走了,霜澶依旧沉静地坐在桌边,就看着桌上的物件发呆。
良久,霜澶抬头朝窗外看去,想来都快晌午了。
一应吃食早就凉透了的,霜澶端起那晚冰凉的药盏,一饮而尽。
随即便又去床榻之上躺着了。
燕归午后又来了一回,在外头叩门霜澶不曾应,燕归想许是霜澶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却见吃食都未动,只药盏是喝了个精光。
燕归朝床榻之上去瞧,见霜澶面朝内蜷缩着,便也不好打扰,放下吃食,轻声提醒要记着用些,便出门去了。
这几日燕归时常来,倘或有时委实脱不开身,便也是沈远来送,除此之外,霜澶再未见过旁人了。
拿来的吃食,霜澶也用的极少,有时甚至就不用了。
倒不是刻意想去绝食,而是霜澶委实不想去用,总是一整日一整日地躺在床榻之上,发呆。
大概过了两三日,这天午间,霜澶照例不曾起。
沈远在外头叩门,霜澶也不想搭理。
近来霜澶的行径沈远也清楚,遂不待霜澶来开,径自便进屋了。
不想来人竟不是沈远一人,后头还跟着一个,提着药箱,是个脸生的大夫。
霜澶一瞬间有些愕然,好好的做什么又要叫大夫呢。
那大夫至霜澶床榻边,只道一声冒犯了。便将巾帕至于霜澶手腕之上。
霜澶心下抗拒,却终归没有抬手。
良久,那大夫号完了脉,便出门去了,沈远随即放下吃食,也跟着大夫一道出去了。
第二日,燕归又来给霜澶送吃食,竟连青徊也跟着一道来了。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霜澶头回看见青徊,心下似悲似喜,随即起了身,青徊也立刻将霜澶从床榻之上搀扶了起来。
乍然起身,霜澶有半瞬的眩晕,随即站定,缓了又缓,才好些。
燕归正将食盒里头的吃食摆出来,又拿出一碗药盏,道是昨日大夫新开的方子,补气血最好不过了。
“夫人面前如今没有人,今日青徊硬说要来瞧你,我也没法子,只能带她来。我先回夫人的小院了。”
青徊忙道。
“燕归姐姐放心去吧,我与霜澶姐姐说会儿子话便来。”
燕归颔首,推开门便出去了。
青徊将霜澶带至桌边坐下,拉着霜澶的手,口中不停。
“我听燕归姐姐说,你眼下不怎的吃东西,想来是胃口不好。我还说呢,这般只用吃不用干活的好事怎的就轮不到我头上呢。”
霜澶自然知晓青徊是在开解自己,默然不语。
半晌,霜澶抬起头,细细瞧着青徊,抬起手,手掌轻抚着她的脸颊,拇指稍稍按住那依旧破裂的唇角,闷声道。
“如今可还痛?”
青徊一手将霜澶的手盖住,咧开嘴笑开了眉眼道,“早就不疼了,姐姐莫挂心。”
霜澶微微点了点头,心下原有千言万语,一时却不知从哪儿说起。
倒是青徊,从院里柳氏最近又抄了几篇经书,说到泸山院的小厮竟瞧上了前院的小女使,从昨儿公子差人将泸山院里头的水井都给填了,讲到如今小厨房要用水只余了一口半肩宽的,还说今日七夕,府里可热闹了,公子还教小厮女使们放了一晚上的假。
霜澶静静得看着青徊,良久,突然道。“青徊,我想出府去了。”
青徊说得正起劲,一时愕然,“姐姐要去何处?”
“我也不知……”
青徊有些怔楞,随即蹙眉,“姐姐是在泸山院待的不开心吗?是不是怕别的小厮女使说嘴?你放心,待姐姐出了这小院,但凡教我发现一个嘴巴不干净的人,我即刻撕了她的嘴给姐姐出气!”
霜澶话一出口,便有些懊悔,万一日后自己想逃,眼下说与了青徊,教她做了知情人,岂不是凭白连累了她?
霜澶忙将青徊拉住,颤颤巍巍道。
“我一时与你玩笑,你竟当了真。”
青徊向霜澶靠近,“真的?”
“自然是真的。”
青徊心宽,随即放下心来,“我原想咱们这样卖了身契的丫鬟能去哪儿呢,沈府虽说也有恶人,可咱们泸山院,咱们夫人,都是善心之人,有一片瓦遮头,饿不着,闲来还能使唤使唤旁人,已然够了的。”
霜澶微微点了点头。
二人又坐了好一会儿,青徊见时辰不早,便起身告退了,只说往后得了空便来瞧她。
……
待这日晚间,燕归除了送一应的吃食,还送了一份巧果,说是阖府都有,特送来教霜澶尝尝的。
霜澶难得拉着燕归一道坐了下来,只道这样的东西一个人吃最没意思。
燕归见霜澶肯用,自然开心,随即便一道坐了下来。
二人说了好些话,霜澶只道近来万分感激燕归的帮衬。
“原也没什么,做丫鬟的相互帮衬本就是应该,待你出去了,咱们还一道服侍夫人。”
霜澶闻言,眼眶微红,继而站起身,不动声色得行至燕归身后。
见燕归不曾发觉,就想抬起手便向燕归的脖颈劈下去。
原也不想这般冒犯燕归,可霜澶知道,再在这沈府、这泸山院待下去,都不肖谁人来害她,她自己已然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