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萱尚不能反应, 茫然许久, 算是知道她说的是赵安然, 忙问:“琴姐姐这是何意?”
禾润公主咳嗽数声:“本宫身子不适, 圣山已经允本宫回洛城休养。一别经年,本宫已经这个岁数了,又庵堂清修多年,旁的事情也不感兴趣,只往余下半年时日, 有个亲人作伴。”
赵安然大吃一惊,下意识上前一步:“公主殿下您……”
半年余的意思是,她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书里的禾润起码还活了三四年才死的啊。
禾润公主脸色淡淡,并没有因自己的身体而露出半丝伤感,只继续道:“本宫决心收赵安然做义女,已经奏请圣上,不日县主的宝印将下达。怎么样,安然,做本宫的女儿,比做县主的女儿风光多了,你可还要考虑?”
一时周围的众人都哗然,尤其是好些个贵女是恨得牙痒痒,她们平日看不起赵安然,觉得什么赵安杰做了小将军,杨正院大人看重,那都是运气所致,往后她们里头混进个商户女,真正是丢人极了。
可今日才知,这赵安然竟然是首辅大人的亲生女儿。
这便罢了,亲生女儿又如何,那也只是个出生乡野的村姑。可怎么一转眼,她就由人人看不上的村姑,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公主的义女?而且,这还刚刚做了公主义女,连县主的宝印都给请好了?马上就成了县主,比她们可要尊贵多了。
她们上上下下看着赵安然,不过是皮囊好看些,怎么先有杨正院,再有安和县主,现在又是禾润公主,一个二个三个,都上赶着要她做女儿?
这是何等的运气啊!
最嫉妒的,是还在林秋萱怀里的宋安素,她眼里的嫉妒是藏也藏不住。
禾润公主这位表姨母,她如何不知?她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这位表姨母残忍不堪,竟当街砍死驸马,才被发配去尼姑庵里头清修的。
而且据闻她虽然是公主,但生母位低,从前的日子,还不如自家娘亲这个县主风光。是后来当今圣上上位,与她一母同胞,她的身份这才略略高了去。
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宫女所出,哪里比得上她的外祖母,是正经的嫡长公主。
宋安素这样的想法,也只敢在心里默念,甚至念叨的时候,压根没想到,当今圣上的生母与禾润公主的生母是同一个呢。
赵安然原在震惊之中,听到小公主调笑的语气,才回过神,快步上前扶住她,关切的问:“公主殿下身子可有碍?”
禾润公主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什么公主殿下,要喊母亲。”
赵安然心内感动不已,也不含糊,脆生生喊了声:“母亲。”
这是明明白白说了,她可不要回宋家做什么劳什子嫡不嫡庶不庶的女儿,做禾润公主的女儿不香吗?
当然周围的人是觉得她运气好呢,还是觉得她嫌弃宋家门楣不够高呢,那是旁人的事情。赵安然一颗心只记挂着公主的身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禾润公主仿佛一下子容光焕发,恢复了些许生气,侧头又咳嗽数声:“不过,本宫回得急,府邸尚未修整,这阵子住在宫里,等修整好了,再接安然回府。”
只说这么几句话,似乎都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不用细看,也知她如今是强撑着身子。
嬷嬷丫鬟们又将禾润公主送上轿子,将帘子放下,急匆匆的往皇城赶去。
而留下的,除了那位尼姑,还有一个嬷嬷与两个丫鬟。
嬷嬷上前对赵安然行了礼说道:“小姐,奴婢姓万,这是巧心和巧佩,殿下让奴婢等伺候小姐。”
她不缺伺候的人,但这嬷嬷一看就是经年老嬷嬷,气势十足,站在她身边,连林秋萱都看傻了眼。
这是小公主特意留下给她撑腰的。
赵安然心里有些感动,其实宋家的动作她不是不知道,也一早就做了准备,宋元曲想让她回去那是不可能的,总得让宋元曲皮下那奸恶的心思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才行。
只是没想到,林秋萱竟然收放自如,肯退后一步。
而她还没继续施压,小公主就出现了。
也算是替她解决燃眉之急。不然宋元曲再可恶,依这世道对男人的容忍度,也不过是舆论上受一点折磨罢了。而她也会被人指点太过强势,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总有些不划算。
这么一闹腾,比赛自然是看不成了。
赵安然与尼姑一道走,犹豫片刻还是喊了声:“陆夫人。”
尼姑摇摇头,双手合十:“十年前和离之后,贫尼已经不是陆夫人了,施主喊贫尼法号静心即可。”
赵安然跟着双手合十:“静心师太,今日多谢师太。”
静心笑道:“贫尼得知此事,只不过去与公主殿下说了一声罢了,并没做什么。”
“说这一声已经是解我万难。不过师太,公主殿下的身子,当真这样差了吗?”
静心沉默片刻,无奈点头:“荷香镇那边的大夫是断定她活不了一年,是多年积郁成疾,治不好了。不过状况如何,还要看太医怎么说。”
赵安然忧心忡忡:“若是住在宫里,恐也方便些。”
“宫里不太平,她这一辈子无悲无喜,住哪里都是住,倒不如出来清净。”
赵安然点头又问:“那师太您,如今是住在哪里呢?”
陆夫人和离之后,陆府肯定是去不得,她的娘家听闻已经没了,远支不在洛城,在洛城已经没有地方住了。
静心答道:“从前的故人有个旧宅院,小了点,但我一个人也够住了。安然丫头,这一次,我恐怕能住上一阵子。”
她古井一般的眼眸,这会儿才有了些许生气,认认真真打量了赵安然一番,似乎极为开怀,倒是看得赵安然红了脸。
“我已经是佛门中人,原该了无牵挂,但哪里就真的了无牵挂,你们就是我的牵挂啊。”
……
赵进忙完了,才知道白日里发生的事情,气得说不出话来:“宋元曲那厮着实过分!竟然欺辱安然,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陈氏许是这阵子出去看人脸色太多了,脾气没有从前的好,当即讥讽回去:“当初你是怎么说的?说他学识文采样样都好,姑姐跟着他好得很呢。我当时新妇入门,也不敢多置喙,偶尔与你说两句,你便斥我一通,说我妇人之见!”
赵进摸摸鼻子,软和下来:“是是是,都是我不好,当初都是我不好,我也是被他蒙蔽以为他是个好的。只他那时候发誓赌咒,我当真以为他会待姐姐一心无二……”
赵安然看二人拌嘴,心里想的却是其他。陈氏莫不是更年期到了?最近脾气差了许多呢。看样子得多嘱咐厨上炖滋补的汤,好生养一养,不然被唠叨最多的还是她呢。
待陈氏吵完冷静下来,才觉得孩子在跟前,她似乎不该这样大的脾气,便不好意思递了台阶:“那个,今日托幼所的事情如何?”
赵进老老实实回答:“如今都已经步入正轨了,我不过是去看看账册。对了,今日我还听说,竹川与安杰他们要回来了。”
赵安然竖起耳朵:“要回来了?不是说皇上让晴军去了邾城吗?”
赵进点头:“那都是年初的事情了,听说陆家军身陷囫囵,是晴军从天而降救下陆家那位三爷的。啧啧啧,其实想想也挺叫人诧异,你们说若是陆玄序那小子不救下陆三将军,将来陆家的一切可不都是他的,可他偏偏以德报怨,拼死也要将这哥哥救下……”
估摸着赵进是在哪里听了一下午的说书吧,普通的战役生生被他说出了纠葛之感来。
赵安然撇撇嘴:“可别,舅父,将军从没认可那位是他哥,那样的哥哥给他他都不稀罕。”
陈氏拱了拱夫君,心道他胡说八道,今日赵安然还被宋家人摆了一道。这血缘的东西,难说,安然是宋家人,但她压根不打算回宋家,宋家那些个亲人,她也从没打算认。
这与那陆玄序可不就是一样的?你的东西严防死守,生怕我拿去了?不好意思,我从来没稀罕过。
赵安然没想陈氏那么多,她撑着脸发呆。书里的陆玄序是危急关头救下陆老将军,如今大体没变,只是救下的那个从陆老将军,变成了陆三将军。
不知道陆玄序救下这位异母兄长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