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约
当日回去后照例被洛老太太叫到了面前,不过因为这件事才发生过一次,也没过去多久,洛知卿这次做的心理准备比上一次更加充足,甚至在离开之前,还万分平静地立在门边,问了洛老太太一个疑惑已久的问题。
“老太太,”她看着炕上坐着的人,声音很轻,“血脉的传承,真的比亲生儿子的幸福还要重要吗?”
白氏豁然睁眼,直直地看向她,却没有出声。
屋内沉默许久,最终洛知卿率先移开视线,离开了这里。
--
回到听竹苑后,比洛长墨更快到来的是本在城外练兵的洛珩。
傍晚时暮色四合,属于白昼的光亮只剩了地平线浅浅一抹,残缺的月与少数星子在此时挂在了苍穹,然而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明亮,黯淡得如同装饰。
天地间在此刻是昏暗的,连同走来的人,也是一丝一毫的神采都寻不到。
洛知卿站在楼梯上,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轻声道了句:“......父亲。”
洛珩点点头,而后看了她半晌,却慢慢走到第一阶阶梯前,转身背对着她坐了下来。
将军的脊背一向挺得很直,洛知卿还从未见过他佝偻成这般、好似被什么压垮的模样。
她往下走,听对方缓缓道:
“一一啊,陛下准许我回北境了。”
叹息弥漫在空气中,“三日后出发。”
“那很好啊,父亲。”洛知卿坐到他旁边。
一生能够忠于自己喜爱的事情,是莫大的幸运。
洛珩从年少便纵横沙场,继承了洛以风上阵杀敌的理想与抱负,如今终于不被拘束于京城这方天地,得以回到辽阔的北境,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那你怎么办呢?”洛珩突然道。
洛知卿愣了愣,有些困惑地转头看向他:“......什么?”
洛珩却没动,他揉了揉脸,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今日我方才明白,这京城看似繁华热闹,软红香土,八街九陌,其实啊,不过是个大点的囚牢罢了。”
天色更暗了,那一丁点白昼的光都消失殆尽,整片天地完全进入夜的篇章。
洛珩还在继续:“再意气风发的少年也会被这座囚牢磨去棱角,沦为平庸,哪怕你再不愿。”
“如果我当年......”他的话音低落下来,“没有带她回来就好了。”
于是纵马欢歌,饮酒作乐,都随他们所想。
洛知卿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她红了眼眶,慢慢道:“......对不起,爹爹。”
洛珩摇头:“不过因果罢了,怎么能怪你。”
“但是我没有选择相信您。”洛知卿低着头反驳,“明明我也曾......”
也曾遭遇过同样的事情。
但当一个认知在心里驻扎得太久,想要拔除,真的太难了。
她也不敢去想,原来娘亲的死亡,只是谎言铸就的荒唐。
直到事实摆在眼前。
这次洛珩没有回话。
两个人在楼梯上坐了很久,天上的月与星越来越亮,竹林上落下一片清凌凌的银辉。
洛珩摸了摸她的头,起身,“别怪自己,其实爹很开心,至少爹在见到你娘之后,不会没有话说了。”
他笑了一声,那笑声清透宽容,和他的话一样真诚。
洛知卿的泪就在此刻落下来了。
她看着那人的背影,放大声音:“不用担心我,爹爹!只要有你在,没有人敢欺负我!”
所以无论是圣旨还是理想,都放心地去罢。
只要有他在,她不会成为他所担心的那个模样。
永远善良,永远坚强,永远保持着少年时的热情,不甘于平庸。
--
翌日天才刚刚亮洛知卿便起来了,既然得了洛珩要回北境的消息,自然要为他好好准备一番。
由于是第一次操持这类的事情,洛知卿难免有不清楚的地方,犯难时问问府里的管家福叔,倒也都得到了妥善的解决。
不过洛知卿发现,或许是因为周氏三人的突然消失让府内的下人得到了什么风声,这次她这个大小姐下的指令传达得更快,得到回复的速度也更加迅速了,且下人态度更加恭敬,她立威的想法倒是在无形中得到了实现。
洛长墨那边在大理寺紧急处理此事,一直都没回家,洛知卿倒是不急,既然在另一条时间线上他完美解决过此事,这次人证物证齐全,她也有信心得到真相大白的结果。
“衣服......嗯......你觉得用不用加一套夜行衣?”洛知卿拿着清单询问对面坐着的人。
宇文焕翻了个白眼:“你爹是去打仗的,又不是做贼,要什么夜行衣!”
听竹苑内人来人往,依澜正指挥着搬着箱子进来的小厮如何摆放,声音从窗户传进来,热闹得很。
洛知卿皱起眉:“那,带几份梅花糕应该可以罢?他最喜欢吃梅花糕了。”
“都说了去打仗的嘛,你想想,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将士们伏在黄沙中待命,这时候洛将军从怀中捏出一块梅花糕......”宇文焕摇摇头,“这场面,啧啧啧......”
洛知卿放下清单,美眸瞪他:“你今日是专门来给我找不痛快的吗?”
“当然不是!”宇文焕坐直身子反驳,可没等片刻又塌下去了,他趴在桌子上,手指尖抵着茶杯一角转来转去,面上愁苦,“我就是不想在宫里待着。”
他叹了口气:“如今太子也被放出来了,东宫的职务也交付给他手里,父皇做什么还要我呆在太子身边?说是看着太子避免他出去鬼混,这种事让个太监或者侍卫去不就好了?我能有什么用啊?他要真去翻香阁我还能把他打昏了不成?”
“就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说着,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没了控制的茶杯在桌上晃了两下,发出一声轻响。
这事之前在城西宇文焕随着太子出现的时候,程西顾便简要给她提了两句,说这是提前太子被提前释放的代价。
不过宇文焕说得对,代价是监管也好,限制也罢,大可找个如盛朔那般武艺高超的人来,保管太子除了东宫哪也去不了,但却偏偏选了宇文焕,这其中用意,不免让人深思。
手中揉着清单的角,洛知卿看着他,试探道:“阿焕,你觉不觉得——”
“你要说他宠爱我到了想让我继承皇位的地步了吗?”宇文焕侧头看她,先一步说出了她想说的话。
没等洛知卿再做什么回应,他又冷哼一声,道:“不可能的。旁人都说他最喜欢的皇子是老七,然而我最清楚,什么喜欢,那不过都是建立在我不想夺位这一基础上的一种适当纵容,反正即使我拥有的圣心再多,也不会拿它做什么,这才是他最放心的地方。”
他摊手:“如果明日我就去拉党结派,你看他还会不会对我这么宽容。”
清单被她折出了一个角,她低头看了一眼,顺势沉默下来。
如今她与洛珩终于和解,她只是希望对方也能解开心结。
但其实不是旁人,永远无法真正理解那个结系得有多么紧,又是否是死结。
她知道这个道理。
暗叹了口气,洛知卿面上转了话题:“最近一品楼没有出新品吗?”
宇文焕恹恹答:“已经吃过了。”
这样啊......
“那书呢?”洛知卿又问。
“书?”宇文焕诧异,“什么书?”
“你不是偶尔也会去书坊看看?”洛知卿笑道,“我知道城西有个书坊,那里的老板很有意思。”
宇文焕皱眉:“可我是去看书的,为什么要知道老板有没有意思?”
“......”洛知卿疲惫地叹了口气,“阿焕,你这样聊天将来怎么会有女孩子愿意做七王妃啊。”
“不啊,”宇文焕认真道,“前天父皇还说杜元魁的女儿正值妙龄,有意向与我结亲,只不过被我拒了。”
洛知卿默了默,认命问道:“为什么?”
杜元魁乃是当朝刑部尚书,属于二皇子一派,既然能做到这个位子,其能力不必说,虽说杜家小姐与他未曾见过面,但这种家世的小姐想来都不会太差,况且宇文焕一直未曾出宫立府,趁着大婚的机会出宫立府其实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我不愿意啊。”宇文焕支着下颌,懒散道,“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俗不可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