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正月十五这日,洛知卿照常在竹楼内看账本,发誓说一个月不与洛大小姐讲话的七殿下明显没坚持住,卷着室外干冷的空气掀了帘子便冲了进来,而后利落地在书桌对面一坐,沉默地盯着她。
洛知卿正好将这一页看到末尾,翻页的间隙便抬眸看了一眼,这一眼瞧见对方的模样,倒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殿下,您的帽子歪了。”
厚锦缎制成的胡帽朝一侧偏了些许,帽耳已不在原本的位置,而是跑到了右方鬓角处,将要扰到眼睑,而那人却因着她的事毫无所觉,仍旧一副气急的模样,看上去有些稚童般得好笑。
“笑!你还敢笑!”宇文焕一边怒气冲冲地摆正帽子,一边训斥她,“你就说这一个月我邀你多少次了,哪次都是铩羽而归,你对待本殿这样一个可怜人就这般态度吗?!”
洛知卿抿了抿唇,努力将唇抿得笔直,忍笑:“好罢,我不笑了。”
但仍是没能掩盖住眼中的笑意。
“洛、一、一!”宇文焕每说一个字,面上神色就狰狞一分,但等到三个字说完,那股怒气又好像自发找到了口子,全部卸了出去,最后只剩了他面上的生无可恋还昭示着方才的一切不是假象。
他趴在桌上,哼道:“你的名字,迟早有一日从‘京城美人榜’第一换到‘京城气人榜’第一。”
洛知卿这次真的没忍住,轻笑出声。
宇文焕愈发不想理她了。
洛知卿想了想,将账本一合,问他道:“最近一品楼与珍肴坊都没有新品么?”
珍肴坊是京城城郊新开的一家酒楼,味道新奇独特,名声不小,宇文焕在除夕宴上送与皇帝皇后的糕点便是这家所作。
“没有。”宇文焕闷闷道,“两家店要在今日合作出新菜,因此已经有十五日没有美食吃了。”
洛知卿心道,怪不得这人三天两头往自己这里跑,原来是没有分心思的了。
不过——
“那你到时去尝不就好了,来烦我作甚?”
“我哪里是来烦你?!”七殿下又炸了,“我这是想与友人分享!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重牍轻友’?而且你都在府内闷了这么长时间了,不难受么,今晚城内有花灯,顺便出去逛逛呗!”
洛知卿心道,还不是你连“牍”都没有么,这才没有“轻友”的可能啊。
不过这话不能说出口,要是说了,七殿下恐怕要发誓一年不与她不说话了。
见洛知卿没回答,宇文焕又劝道:“你不是想帮洛大哥么?你就在洛府闷着,怎么帮他找线索啊?”
这话一出,洛知卿的动作便停下来了。
这些日子除了掌家之事外,她也在探听宇文翊那边的动静,但可惜的是,对方比她还能闷在府中,洛知卿这十五日好歹还有时候会出门去铺子里看看,可对方却愣是一天也没出,若非知晓除夕宴后那人确实被送到了府,她都要怀疑里面没人了。
不过虽然洛长墨那边说已经有了思路,但她仍旧无法对宇文翊放心,也许出去走走不一定会遇到何种关键的事,但闷在府内是肯定一点线索都不会有的。
思及此,洛知卿不再犹豫,将此事应了下来。
宇文焕一声欢呼,拉着她便要往外走,洛知卿知他高兴,便也没推拒,只在路过外厅的时候顺手拿走了挂着的帷帽与狐裘,跟着他往外面走去。
但没等宇文焕碰到帘子,外面却有人先一步掀帘走了进来。
“七殿下?”依斓愣了愣,行礼,又看向洛知卿,“小姐,您要出门?我跟您去罢?”
洛知卿想了想,道:“你留在府内罢,我放心,让弄舟与我去。”
自洛知卿接了掌家权后,她身边最为信任的依斓自然得到了重用,这府内如今大大小小许多事都由依斓处置,虽说有洛珩在家,不会出什么事,但如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有依斓在府,最起码她能最快得到消息。
依斓眼珠转了一圈便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上前帮洛知卿穿狐裘的同时又道了另一件事:“平小姐方才递了信,说邀您一起看花灯,如今您与七殿下有约了,要不要奴婢帮您回了平小姐?”
洛知卿看了宇文焕一眼,这一眼的意思很明显,宇文焕便知对方是在思考三人同游的可能性了。
他道:“我无妨,但我估计她应当不大愿意。”
洛知卿回想起上次那人在瑶池殿内的拘谨,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便作罢,等依斓帮她系好带子便让她先去回信。
宇文焕站在一旁等,眼见洛知卿下一步要将手上的帷帽往上戴,便道:“帷帽就莫要戴了罢,隔着层纱还看什么花灯?”
洛知卿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但是手上却很顺从地将其放了回去,等到弄舟来了之后,便与他一起出了门。
从洛府出来后,洛知卿才发现盛朔也与宇文焕一道来了。
洛知卿与盛朔熟识,见他便笑着打了个招呼,得了对方一礼:“洛小姐。”
他的目光又落在洛知卿身后,她便顺势介绍道:“这是弄舟,我的丫鬟。”
盛朔对着弄舟颔首算作礼节,弄舟......弄舟没有反应,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盛朔:“......”
空气有些尴尬。
宇文焕在洛知卿耳边悄声道:“你这丫鬟挺有意思。”
盛朔因为常年跟在宇文焕身边,身份自然不一般,况且他本就是个懂礼节、知进退的人,因而见了面的也没有谁会主动落他面子,甚至像弄舟所表现出来的这样,连敷衍也不肯。
洛知卿闻言,沉默一瞬,缓缓叹了口气,心道弄舟的状态果然还是要慢慢改变啊。
她道:“走罢。”
☆、花灯
冬夜来的早,街上却被灯光照得恍若白昼。
街道两旁的灯色彩斑斓,汇成两条光的河流,璀璨耀眼,整条街道内除了卖花灯的摊位便是行人,摩肩接踵,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四人方才拐入主街,洛知卿从路口的小贩手里买了四串糖葫芦,一人一串,递给弄舟时瞧见那人面上破天荒有了一丝不知所措的神色,便是一笑,而与此同时也听到了身边宇文焕的话。
“啊,这才酉时过半,人就这么多了?”宇文焕声音饱含庆幸,“幸好出来得早,再晚街上的人更多,挤到珍肴坊费时费力,就不知道能不能赶上第一批新品了。”
今日珍肴坊与一品楼联合制出的新菜将于戌时揭晓,洛知卿知晓这人对于美食的执念,对于他此类的感叹见怪不怪,但见此场面,问道:“今日除了花灯之外,是否还有其它活动?”
“四年一度的‘舞龙灯’,”宇文焕咬了口冰糖葫芦,指了指前面,“就在主街上。”
洛知卿心道怪不得人比往年更多。
上一次的舞龙灯她也看过,虽然记不太清,但隐隐约约还有道龙形的影子,火红的巨龙游走飞动,很是壮观。
但这次出门目的不是在此,她听了一句后便没有过多在意,专心咬着冰糖葫芦与宇文焕朝前去了。
只是两人在主街上走了没多久便觉察出些许奇怪,好似无论周遭多么喧闹,只要二人的身影一出现,那种喧闹的气氛便莫名一滞,而那些人也顿住了脚步,活像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
当几人将糖葫芦吃完,而周围的视线从几道演变为十数道后,宇文焕终于不耐烦道:“你们是来看灯的还是看人的?”
他穿得本就贵气,身后带的侍卫虽只有一人,但那人腰上带刀,一见便知不好惹,因而在他这一句话之下多数人立刻便将视线收了回去,还有极少数仍在偷摸打量,也被宇文焕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等氛围终于正常了,他回过头来去看洛知卿,却瞧见那人面上一派淡然,好似根本没有被影响到一般。
宇文焕没忍住:“你是不是早便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在我说‘别带帷帽’的时候不发一言,好让我亲自见识一下?”
洛知卿眨了眨眼,蹙眉道:“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宇文焕认真地盯着她。
这人今日的流云髻上只戴了一枚珠花,与鹅黄色的襦裙同色,简单的很,却丝毫不减容貌上的惊艳,白皙的脸上因冬夜的寒凉染了些许红色,如同天然的胭脂,夺目而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