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珩放下茶盏,轻呵一声,神色复杂:“如今的朝廷,当真是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
洛知卿听到“七皇子”三个字时眉头稍蹙,下意识想否认他的说法,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虽非她所愿,但那人的出身是无论如何都改不了的,在那样一个大染缸中,无论他做与否,做了什么,旁人难免质疑,这并非她一句“他不会”便能改变得了的。
将方才的事情回想一遍,洛知卿发现了一个疑点,“陛下提防洛家,即使他再如何偏爱阿焕,又怎么能这般轻易就将此案的主理权交给了大哥?况且此案直指太子,以陛下的性子,也该用一用二皇子的人,以此制衡罢?”
陛下一向多疑,如今此案涉及太子,除却太子一派的人不可参与之外,依往常来看,皇帝会采取平衡之道,便是让中立与另一派共审,以此维持派系的平衡与朝政的公正透明。
但今日皇帝这番做法,却完全不同了。
“他虽多疑,但有时也好赌。这案子太大,若遂安做不好,就是他用来扳倒洛家的机会,若遂安做好了,他也能找些小事让洛家停在原位,这是一方面。”洛珩坐姿端正,眼中神色幽深,“另一方面,他若要安排二皇子一派的人,便只有刑部的拿得出手了,而刑部吗......”
洛珩盯着案几上那杯尚飘着热气的茶,眉心微动。
他终于明白那群人唇枪舌战时提到的“财源广进”是何种用意了,想必这句话,皇帝也听进去了,这才没将刑部派出来共审此案,想来,应当是被调去查另一个案子了罢。
这局布得妙,一个两个全都是针对太子而来,若太子度不过去,怕是凶多吉少。
洛知卿听洛珩话说一半便没了音,想问,抬眼时见对方深思的模样,又沉默下来。
其实根据洛珩的叙述,她对这场刺杀案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已有了隐约的答案,当务之急应当是帮洛长墨找到证据,帮洛家度过这次危机,甚至在之后,帮太子顺利即位。
她的长睫垂下来,脑海中思绪万千,她一个个看过去,纷纷杂杂到了最后,只剩一句话:
这一次,坐上皇位的人,绝不能是宇文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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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这天并不宵禁,亥时的街道上依旧被两侧店内的灯火映照得明亮辉煌,偶尔有大院子的上空炸响朵朵烟花,安静的夜便一下子热闹起来,满是过节的气息。
但在这样热闹的时候,也有幽深的巷子,是不能被感染到的可怜之地。
遮月的云慢慢飘走,清辉斜斜洒下,终于将巷内一侧照亮,而与此同时映入眼中的,便是巷子深处一架万分俭朴的马车车头一角。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巷内回响,马车内却没有任何动静,直到那脚步声缓缓停在那匹踱着步的马前方不远处,有人说道:
“侯爷,新岁安康。”
马车内终于有声音传出,听起来年纪尚轻,很是清朗:“洛大少爷,年还没过呢,你这祝福说得早了点。”
洛长墨负手一笑,不急不缓地道:“年一过,就要去处理侯爷推过来的烂摊子,怕是就没时间说了。”
车内沉默片刻,像是觉得这话不怎么好接,再开口时已十分突兀地换了个话题:“外面冷,本侯便不出去了,要不洛大少爷进来聊聊?”
洛长墨一身绯红常服,站得笔直,颇有风姿,他看着月光下映出来的一角破布帘子,十分果断地道:“不了。”
他笑了笑:“侯爷的车,怕是不太好上。”
就如同那船,坐上去了,意味可就不言而喻了。
“这话是怎么说的?”程西顾裹着狐裘靠在马车内,与外面站姿端正的人相比可谓是大相径庭,他问道:“本侯今日为洛少卿送了一份足以加官进爵的大礼,洛少卿竟是不满意么?”
“加官进爵?怕是催命上路罢?”洛长墨嘴边笑意浅浅,眸中却一丝情绪也无,“侯爷利用家妹造势,不就为了躲开刑部将重任落到下官身上,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程西顾:“洛少卿言重了,本侯相信你的能力。”
洛长墨抬首看了看远处夜空中倏然炸响的烟花,笑道,“此案就算为了洛家,我也会尽全力而为,只是下官希望侯爷在此之后能离家妹远一些,您老尊贵,我们洛家不敢高攀您这座大佛。”
他这话可谓说的极不客气了,但程西顾却未曾动怒,只是长眉下压,语气更沉重了些许:“洛少卿不问问洛大小姐的意见么?”
“下官知晓,家妹良善,她会帮你,”洛长墨眼中倏然冷了下来,“但不代表下官忘了您曾做过的事。”
他转过身,悠然走向巷外,只留最后一道轻飘却坚决的话现于夜中。
“侯爷当初既选择‘不救’,如今便不必故作姿态了。”
那人走了,马车内程西顾支颌靠在窗边,一缕月光下映照的面容模糊不清。
☆、回程
洛知卿以为洛珩先前对她所说的“有事要说”就是瑶池殿内所发生的一切,但后来才发现,其实不止如此。
“等会儿到了府中,不要忙着回竹楼,来正堂坐一坐。”
洛知卿听得一头雾水,但问洛珩,那人却不答了,只是说“坐一坐,还有事要说”,她不明所以,却也只能依着对方所言而做。
到了府内正堂,洛知卿便发现这“坐一坐”似乎并不简单。
除夕夜守岁是很常见的习俗,这在洛府也不例外,但往年洛老太太因身体不好的原因,其实并不与其余人一起守岁,而是早早地便去休息,而洛知卿洛长墨也不愿与周氏等人共处一室,于是也会早早离去,因而对于洛知卿来说,按规矩与全家人一同守岁的次数屈指可数。
虽说次数少,但洛知卿对于守岁的场景也不可能全部忘掉,这其中欣喜者有之,困倦者有之,期待者有之,但独独不该有紧张忐忑满脸悲意的人出现罢?
周氏也就罢了,如今洛老太太面上的神色也不大好看,这就让面前的场景变得有些微妙了。
洛知卿看见站在门边的伍期,却未曾看见洛长墨,便以眼神询问,对方小声说一会儿就到。
洛知卿倒没先去想今日这般要人聚齐的古怪模样,因为一看众人的神色便知接下来定然有何决定要做,她下意识地关注的是洛长墨的不在场。
方才下车时她便发现了,洛长墨的那辆马车的车夫并非伍期,而那之上也迟迟没有任何人下来,这说明大哥与伍期并未与他们一同回来,而她未来得及据此发问,便已然从正堂找到了答案——那两人许是先行回来知会洛府中人接下来要做的事了。
洛珩没让她想多长时间,待几人行过礼后,他便对洛老太太道:“母亲,儿子所做的决定,您可同意?”
洛老太太懒懒地抬了眼皮,手中念珠一颗一颗向后拨着,“你当真决定,要让洛知卿执掌洛府?”
“咚”地一声,周氏跪了下来。
洛知卿也没想到,一时怔在原地。
“嗯。”洛珩好似没发现身后的动静,面色平静,“一一要到了出嫁的年纪了,在此之前,她总得学会掌家,以后的路......”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以后的路,才好走得平稳。”
洛知卿知道洛珩这是给她的未来做打算,心里划过一丝暖流,但这一次的人生,是否能扭转格局还是个未知数,她实在不知,自己最终能否如他所想一般,“平稳”下去。
何况如若洛珩要将洛府掌家权交给她,那周氏呢?
就像是听到了她所想一般,下一刻,周氏便哭道:“那妾身呢?将军,您将掌家权交给了大小姐,可妾身呢?!妾身为洛府辛辛苦苦打点数年,什么都没做错,您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这位置换了人,让妾身所作的一切化为乌有了吗?!”
不知是否她这段话起了作用,背对她的洛珩没有动作,却沉默了下来。
周氏心里一动,再接再厉,抬手便拉住一旁站着的洛云瑶,用力一扯,那人猝不及防便跟着跪了下去,“咚”地一声闷响,听得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眉心一皱。
“您看看她,将军,您看看云瑶,妾身知道您一直不喜欢她,但云瑶也和大小姐一样,是您的亲生女儿啊!这么多年,若非老太太信任妾身,让妾身打理整个洛府,妾身的女儿儿子,将军的女儿儿子,不知会受到何人的欺负,会活成什么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