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知卿全部的心思都放到思考这件事上,倒是阴差阳错将身上的不适忘了片刻,甚至于连外界的变化都没太注意,直到身边的人低声叫她,她这才回神,忙随着众人一同下跪,迎接来人。
随着两声“皇上驾到”“皇后驾到”,瑶池殿门外缓缓踏进来两人。
男子着一身金黄龙袍,头戴通天冠,眼如寒星,眸光凌厉,威风凛凛,不怒自威;女子着红袖衣、红罗长裙,戴凤冠,披霞帔,眉目温柔,身姿端庄,一国之母的气度恰如其分。
皇帝同皇后走到阶陛上,对众人道:“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整齐划一的声音落下,所有人起身落座,帝后又说了些嘘寒问暖的场面话,而后随着皇帝的一声“开宴”,这场除夕宴于此时正式拉开帷幕。
殿内管乐齐奏,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君臣同乐,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洛知卿被身上的感觉闹得心神不宁,本想询问洛长墨有关朝中的事也就此作罢,只小口小口咬着自己案桌上的吃食,以便为接下来的事储存体力。
宇文焕所说当真不错,就以洛知卿这般记性发挥不稳定的选手也能看出,这盘中的菜,有好些道都是前些日子他领着她去吃的。
“这‘蜜鸭水晶烩’甜而不腻,干脆爽口,看起来如同水晶一般,吃到嘴里却鲜嫩多汁,剔除了鸭肉的油腻,完美地留下了香甜的口感,当真是令人回味无穷,意犹未尽呐!”
对面座位上一位身着紫色常服、看起来极为细瘦的中年人赞叹出声,众人纷纷向发声处看去,洛长墨却在此时歪了歪头,对她悄声道:“那是刘御史。”
洛知卿了然,这位拍马屁的好手终于要开始他的表演了!
龙座上的皇帝看来也是极为了解此人的,闻言,那双凌厉的眸子不由得温和些许,他笑道:“刘卿有何见解?”
“陛下,老臣只有一句话想说。”刘璞存道。
皇帝:“是何?”
刘璞存长叹:“人间定无可意,怎换得、水晶蜜鸭!”
话音一落,众人便大笑起来。
这位刘御史将这道菜名融入了陆游的《洞庭春色》的诗词中,面上一副慨叹惊艳的神色,当真是一副爱珍馐爱惨了的模样。
与此同时,洛长墨又道:“可不要信了他。”
洛知卿疑惑:“什么?”
“我的意思是,不要相信这些老狐狸,”洛长墨抿了口杯中酒水,微微一笑,“真正爱美食的人才不会像他们一般,挂在嘴上。”
说着,他扭头看了看,似在找什么。
下一刻,他点头示意了下龙座下方不远处,“诺,真正爱美食的,应当向七殿下、九殿下那样才对。”
洛知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宇文焕与身边的一个同样穿着红衣的少年正埋头苦吃,好似下一刻那些食物便会凌空消失一般。
洛知卿不由得一笑。
九殿下宇文琦她是见过的,但是接触不多,只从宇文焕口中简单了解过,这位晓嫔之子年少多病,请了多位太医诊治也没能根除,便一直是病弱的身子。
他与宇文翊不同,宇文翊纵然年少时期营养不够,给了皇子名分又封王之后便慢慢养好了身体,因此他虽然看着面色苍白,却并不孱弱;而宇文琦便是真真正正地病人身子了,据宇文焕所言,“看着的时候,好像一阵风都能将他吹跑了。”。
不过洛知卿倒是没想到,这人竟如同宇文焕一般,热爱美食么?
刘璞存后又有几位大臣将宴上的菜品夸奖了一番,皇帝明显对此很是高兴,面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模样都淡化了许多。
五盏酒过,洛知卿正一点一点地啃着莲花肉饼,殿内灯光骤然一灭,乐声也随之而停,突如其来的黑暗与寂静令所有人身形皆是一僵,可还没等众人的惊呼出声,殿门方向却是一亮!
众人只见原本大开的两扇门中间不知何时立了一扇屏风,那屏风四四方方立着,却用原木框出了一个圆,白色的光在圆内亮起,在瑶池殿内的方向来看,那圆就如同天上的圆月,正浮在门边,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紧接着,一个曼妙的身姿慢慢浮现在屏风之后,只听殿内箫声吹起,而那道身姿就在此刻一动,将臂上的水袖猛地甩了出去!
月光浅淡温和,月夜下的水因风皱面,顿起微澜,层层涟漪自中心扩散,不急不缓地撞上岸边卵石,那波澜便慢慢止息,只留下碧潭被月光映得波光粼粼。
正此时,弦声动,这月夜便突然下起雨来,豆大的雨滴落到潭中,水花四溅,而那水袖也由缓至快,由柔至刚,起舞人将水袖舞得如一阵疾风,彻底打破了湖面的平静!
雨声滴答,岸边琮琮琤琤,屏风后的人便用自己的舞将在场的所有人带进了一场如烟如雾的月下幻境,他们好似身临其境,观水静、观雨起、观潭乱、观风停,一切为真实,一切又是虚妄,虚虚实实,不知虚实。
这便是三年前名声大噪的——月下瑶台舞!
☆、六盏
洛知卿因着身上痒痛的缘故,吃东西有些艰难,但她为了转移注意力,还是强忍着慢慢地吃完了自己盘中的一小块莲花肉饼。
她拿帕子擦了擦手,看着殿门处的舞蹈,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毕竟,在黑暗中吃东西,还是挺难受的。
幸而洛知卿当年只是觉得因为舞枪与舞蹈差不离,而且练舞的话比作诗作对要容易得多,便随意编了一小段舞,若是她存心要编一整个舞蹈,这场宴席怕是要开不下去了。
她的胡思乱想方停,殿外的舞者也将舞蹈进至尾声了,随着一个华丽的旋转,那人终于将水袖收起,隔着屏风向众人行了一礼。
瑶池殿内的灯火被点亮,皇帝一边念着“好!”一边鼓起掌来,众臣自然与当今天子一同鼓掌。
“这舞只应天上有啊!”
刘璞存又拾起了他的老行,众臣见词被人抢走,只好随着附和,一阵“是啊”“没错”“确实如此”的声音。
皇帝十分受用,将舞者召到大殿,问道:“这舞当真不错,不知可有名字?”
那女子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回陛下,此舞名为‘月下瑶台’。”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皇帝抚掌,慨叹,“好名字!传朕意,赏!”
众人一阵欢欢乐乐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再次挂上,就听得那位女子又道:“陛下,这赏民女不能接!”
皇帝笑容一顿,面色便没那么好看了,但顾及场合,还是大度道:“哦?为何啊?”
“因为此名此舞皆非民女原创,”女子抬首,一字一字,“乃是洛府大小姐三年前于群芳宴所作!”
话音一落,众人神色各异。
惊讶者有之,了然者有之,愤恨者有之,面色不动者,亦有之,洛知卿便是其中之一。
由于对梦中细节的忘却,她本来还在想皇帝到底要如何切入让她入宫这个话题,猜来猜去竟是没想到会用上她差不多都将要忘了的“月下瑶台”。
这舞或许当年虽只是在群芳宴上出现过,但群芳宴那是什么地啊?那可是京中众位媒婆的消息来源地!
从各家小姐的表现情况便能得出此人的品性能力,因而群芳宴又称“红媒宴”,许多小姐的作品由这些人流传出去,或是成就她们,或是毁了她们。
而月下瑶台舞当年在京城中那般闻名,洛知卿便不信皇帝对此一无所知,那人明显是以此为契机,将话题引到她身上罢了!
洛知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亏她幼时总来串门时还觉得当今陛下并非传闻中那般无情。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无亲无故的,那人应当只是对她无情罢了。
皇帝听了这话,诧异了一番,让宫人发了这次舞蹈的赏赐后便让那位女子下去了,而后在众人各异的神色中,转向洛珩,笑道:“洛卿去了北境后,一一倒也不怎么进宫了,朕竟不知,一一竟是八斗之才。”
薛秋时与花贵妃交好,那时洛知卿经常往宫里跑,皇帝又很是宠爱花贵妃,因而连带着对她的态度也很温和,会随着薛秋时一样唤她的小名。
不过这小名在此时听来,就不是那么个味儿了。
洛珩隐约知晓他想做什么了,一双手上握得青筋尽露,却还得强忍着扶手行礼,一面无表情道:“陛下谬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