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对面的人听了这么多,却只挑出了一句话,讥笑道:“解药?他宇文焕从哪里得到的解药?”
洛知卿暗道一声果然。
这么多年她都病着,父亲与大哥绝对不可能不去看她,也定然会寻找神医想要为她诊治,可直到父亲身死,她依旧被困在囹圄之中,就说明——
她被下的毒,极为罕见,而宇文翊笃定,旁人必定无法瞧得出来。
她也从未知晓,大魏的四皇子不仅会用毒,且精通此道。
洛知卿像是有些累了,轻叹一声,问道:“阿焕呢?”
“死了,为了从他口中撬出你的去向,被下人一根根切断了手指,最后没防住他咬舌自尽了……”说到此处,他突然恶劣一笑,“旁人皆道七弟与卿卿有青梅竹马之谊,如今七弟身死,卿卿,可要最后送他一程?”
他将“青梅竹马”四个字音说得极重,声音落到洛知卿耳中,震得她身形一颤,紧接着开始剧烈地发起抖来。
她突然有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宇文焕昨日道出真相后见她眉间满是忧虑,为了哄她开心,说他的演技如今已然炉火纯青,装纨绔与真实无二,就连宇文翊都无法从他这幅废物样上寻找到任何突破口,从而灭了这位皇弟消除心头大患。
但如果,宇文翊并未选择寻找突破口反而是……制造突破口呢?
为何从来严防死守的朝阳宫他却能闯了进来?为何无处不在的暗卫偏偏昨日姗姗来迟?为何他们逃跑时他一人便能挡住所有守卫让她几乎是畅通无阻地逃了出来?
宇文翊是故意的!
他不仅要阿焕死,他还要他心甘情愿地死!
让他心甘情愿地为了她而死!
洛知卿身形微微一晃,一口血雾猛地喷了出来。
宇文翊却面色一变,腾地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口中喃喃念道:“回照丹......”
洛知卿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
昨日心中思虑万千,离开过程中只记得逃出牢笼,却没来得及思考,那些与常理不同的地方,背后潜在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原来她这只金丝雀从来不是他的目的,好心打开牢笼门,放生了金丝雀的人,才是。
是她太蠢。
这个想法方才在脑海中划过,就如同开了闸门一般,大口大口的血开始从她口中呕出,染红了一身干净的素衣与宣政殿内透亮到几乎反光的地面。
宇文翊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抬手似是想要搀扶她:“你怎么......你怎么这么傻......”
但洛知卿听不到,她呕着血,浑身上下最后的力气,孤注一掷地向后退去,踉跄着躲开了他的手,而后再也支撑不住,跪坐在地上,将空旷的宣政殿砸出一声闷响。
宇文翊却好似呆住了,他那少年时总是装着唯唯诺诺、称帝后满是狠辣阴骘的面上此刻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僵着身子,看那女子绝色的脸庞上沾染着脏污,且越聚越多,好似流不尽似的,鲜红刺眼,灼烧着他的双目,又灼烧着他的魂灵。
他的声音颤抖,带着真切的惶恐与茫然,努力开口:“我算着日子的,我算......我算好了的,毒性已经在清除了......再过几日就能......你就能痊愈就能和我一起......和我一起执掌天下......我算好了的!”
“我这么喜欢你!卿卿!”他抬起头来,眼里布满血丝,神色痴狂而又挣扎,突然发了狠一般咬牙切齿起来,“可你怎么能用回照丹!”
他扑过去,抓着她的胳膊,让她抬起头来看着他,“那可是回照丹啊,必死无疑的回照丹!只为了一日清明,即使死也要离开我身边是吗!我不允许,我告诉你!洛知卿我不允许!”
他摇晃着她,像一个看不清现实的疯子,只会一遍遍重复“我不允许”。
而被折磨的那人,却仿佛累极,只半阖着眼沉默不语。
他猜的是对的,从来就没有什么解药,阿焕,不过是任她胡闹而已。
知晓她的固执,知晓她的愿望,于是连挽留都不曾说出口,便将月夜的光华浇到了她这朵病榻缠身的昙花之上。
芳华重归夺目,即使不过一刹,但她也曾绽放过,真正随着她的心意,和希望。
她没什么不舍的了。
衣袖中的火折子滑落,被她拿在手中,而后随着她身体的摇晃,火光燃起,顺着衣袂顷刻间便铺满全身。
宇文翊疯狂的神色终于被这火骇出了一丝清明,他下意识地推开面前这具着火的身体,慌乱地向后退去,一点都不像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
“卿......卿卿......”
此刻,他鼻腔中终于嗅到对方身上浓烈的香气,与被那香气所掩盖的火油味道。
他从未知晓,她竟对自己狠心如此。
“卿卿......你——”宇文翊慌乱至极,复又从远处爬了回来,他流着泪,伸开手,竟试图穿过燃着的火焰拥抱她,“卿卿,你等等我......等等我......”
洛知卿却毫已然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话语是很容易便能被装饰的东西,她从来不会轻易相信,也并不在意外人作何评论,可回想起来,她这一十八年的人生,从母亲因此而死开始,原来终究没能逃脱流言蜚语的桎梏。
将门之女,才貌双全,这本该令人艳羡的人生,到底为何,让她过成了这般样子呢?
是否从她降生的那一刻,便是一个错误?
她想不明白。
火舌席卷全身,洛知卿在一片火光中偏过头去,却并非望着他的方向。
而是殿外。
天已渐亮,斑斓的朝霞伴着缓缓升起的太阳,将天边染得一片绚烂。她看着宣政殿外的天空,眸光在这片美好而热烈的颜色中渐渐暗淡,终于在下一刻被火光夺去——
归于死寂。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又开了......
☆、香台
通向寒泉寺的山路上一贯平坦,只是近来的冬日里落了雪,出了太阳之后气温却不升反降,雪尚未化开,冰已然结上,便使得这条路愈发难走起来。
向着山上而去的这列马车中,其中一辆不知车夫是否走了神,令其打了个滑,整个马车突然一阵激烈的晃荡,在马儿的嘶鸣与车内丫鬟压低声音的呵斥中,马夫心惊胆战地忙活了好一阵,终于再次使得马车平稳下来。
那丫鬟轻舒了口气,放下帘子将身子收回车内,回过头,却瞧见原本在车中小憩的少女已然醒了。
“小姐,你醒啦?”
丫鬟扶着那人从座位上起身,将鹤色狐裘披到她身上,又将手炉塞进她手里,这才有些气鼓鼓地道:
“辞叔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往日也没见他将车驾成这般模样,旁的车都没有问题,偏偏我们这辆打了滑,出了丑不说,昨夜小姐为了今日入寒泉寺本就没有睡好,此时被惊醒,怕是会头疼的!真是被气死了!”
丫鬟说了一通,猛然想起自家小姐平日里教导的“宽以待人”,又唯恐那个车夫听了去,驾车驾得更差,忙又道:“哎算了算了,下雪也是没法子的事,要怪就怪那周氏非要撺掇老太太这种破天上山,不知安得什么心思!要让奴婢知道了,奴婢非要——”
“……依斓?”
对面那人轻轻柔柔的一声呼唤立时让这丫鬟即将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转成了一句脆生生的应答,又向对方看了过去。
那女子当真生得极好,肤白胜雪,朱唇皓齿,双眉修长,却并不显得凌厉,反而如冬日里寒风枝头的红梅,在雅致与风韵中隐隐藏了一抹坚韧。
随云髻中插着的步摇流苏垂下来,随着马车微微晃荡,将那人身上的美渲染得更加淋漓尽致。
倾城国色,不外如是。
瞧着对方只是愣愣地看着她,并不说话,依斓只道是这人还未睡醒,轻声问道:“小姐可要再睡一会儿?还有一刻钟才到寒泉寺呢!”
……寒泉寺?
纵然洛知卿本身并非蠢人,但对于眼前这种状况,即使是呆怔了这么长时间,她也依旧是一头雾水。
她不是……死了吗?
天地间六界并行,人界之人死后魂魄一律归入冥界,她都已经幻想着能否与判官商量着下一世投个好胎,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小姐!你怎么了?!”
放大了数倍声音的呼唤声终于让洛知卿稍稍回了神,她看了看对面无奈又挫败的小丫头一眼,并未回话,而是侧过身,慢慢挑起了车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