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知卿将被子拉过来,盖到她腿上,转头看了眼门外。
天色已经完全地黑了下来,院内的场景在黑暗中看不清晰,风雪一同消失的夜晚,静得出奇,能听见的只有屋内烛火燃烧的声音。
“今晚先休息,等明天我叫寺医过来给你看看。”洛知卿收回目光,对她道。
依斓忙摆手:“小姐,真的没事,我在外面的时间不长,才刚跪下您就回来啦,现在缓过来,一点感觉都没有,真的不用麻烦您了!”
“还是看一看更好,有些病症或许当时感觉不出来,若是留到以后便麻烦了。”洛知卿说着,见对方还要拒绝,又道,“你若是病了,我身旁便再无人侍候了。”
一听这话,依斓想要继续摇摆的手立刻停住了,而后缩回来,连忙点点头,“好的小姐,我知道了。”
洛知卿眸中染了层笑意,带着安慰意味摸了下她的脑袋,心里却好似压了层层的棉絮,不甚沉重,却闷得有些难受。
她心里还惦记着王萧方才所说的“九层浮屠”,但她又不好直接去询问洛云瑶,以免显得她对那人有所怀疑,本打算让依斓去帮她大厅一番,谁知回来却发现依斓成了这番模样。
洛知卿暗自叹息,觉得自梦中清醒后,这事情便一件接着一件,压得她有些喘不过起来了。
好似察觉到了她的情绪,被打发去休息的依斓从榻上起身,看向她的方向,疑惑道:“小姐有心事?”
洛知卿笑笑,语气平和道:“无事。”
话音落下,依斓没再开口,却也没休息,沉默片刻后,洛知卿终于叹道:“罢了,你倒是心思细腻。”
依斓嘻嘻笑:“那自然是和小姐学的。”
洛知卿没理会她的拍马屁行为,问道:“今日二小姐回来后有什么异常吗?”
依斓想了想,摇头:“二小姐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要让奴婢看异常,我也看不出来啊......”
顿了下,她犹豫道:“不知......二小姐和王萧副将相识算不算异常?”
洛知卿愣了愣:“什么?云瑶和王公子认识?”
“也不算......认识?”依斓有些苦恼地道,“就是小姐没回来之前,王萧副将曾经来过此处,找二小姐说了会儿话,二小姐那人小姐你也清楚,能与对方说两三句的不就算是认识吗?”
洛知卿总算听明白了,想来是因着洛云瑶曾去过九层浮屠,王萧按例过来询问罢了,不是什么相识,毕竟洛云瑶再怎么沉默寡言,也不可能在此事上一言不发,那样的话,怕是要引人怀疑了。
思及此,洛知卿心里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洛云瑶也算她的妹妹,她还是不希望那人掺和到这件事里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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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暗卫从洛家所在的院子房顶之上回来、又一五一十将偷听到的话说完后,王萧这才从愣愣听讲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不可置信地道:“我靠,洛珩原来是个渣男?!亏我平日里看他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原来都是装的?!”
谢亭秋:“也不能这么说罢......”
“怎么不能了?”王萧掰着手指头和他分析,“你看啊,处理不好母亲与媳妇之间的矛盾是其一,抛弃原配去外面鬼混是其二,鬼混后还酒后乱性是其三......”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举着三根立起来的手指头叹息道:“而且我听周氏这语气,是说她当夜可并非自愿啊,这强迫对方就更混账了不是吗!”
在谢亭秋看来,背后议论旁人家务事本就不是君子所为,更何况是一条一条数出对方罪行,遂只摇了摇头,没回话。
王萧还没说完,又立起了第四根手指,“要我说,最混账的还是最后一条——扔下嫡女在家中不管不问。这洛大小姐未免太惨了些,娘亲去世、父亲不疼、继母欺负、祖母旁观,啧啧啧,”王萧感慨,“美人命途多舛啊......”
谢亭秋本没打算理他这副越说越跑偏的言论,不过听到这里却是道:“洛大将军怕也是没办法。”
“嗯?”王萧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竟然帮他说话?!”
“非我帮他说话,只是如今洛家的军功越挣越多,洛大将军若是不将嫡女放在京城,陛下怎么放心?”谢亭秋眉间隐有可惜,“想来洛大将军也并非不知自家女儿的处境,但怕是无能为力。”
说至此处,他转头对一直沉默的人问道:“我记得,洛大小姐还有一个哥哥是吗?”
烛火旁边坐着的人摆摆手挥退了暗卫,颔首道:“嗯,据说是洛珩原配与他收养的,名为洛长墨,现任大理寺少卿。”
谢亭秋疑惑:“那她的哥哥见到周氏如此对她,没有作为吗?”
程西顾:“该是有的,洛长墨与洛知卿关系很好,只是......他这少卿的位置才当上不久。”
言外之意,便是想帮,这官职的震慑恐怕还没开始发挥效用。
谢亭秋正想点头,又是一顿,狐疑地看着他:“你何时对洛家的事这么清楚了?”连嫡子嫡女之间的关系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程西顾抬眸瞥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烛火下棱角分明的脸上无甚表情,白色的狐裘早被他脱下扔在了椅背上,此刻一身墨般浓黑的长衫,更显得气质冷凝,深不可测。
他反问:“我了解洛家不是很合理的吗?”
毕竟顾洛两家既是政敌,便该有政敌的样子,不然都愧对圣上的提拔。
谢亭秋知晓他言外之意是这些,但他琢磨了片刻,仍是觉得最近这人对洛家似乎有些过分关注了。
“那你今日带洛大小姐来算是怎么回事?”谢亭秋问道。
其实谢家这位公子除了热衷研究尸体之外,对旁的事都不是很感兴趣,此刻能让他如此发问,要么是发动了那颗万年不曾有什么反应的好奇心,要么就是纯粹担心他,不过大了几个月的好友,操心起来那劲却比信武侯府的管家还甚。
程西顾知晓,因而对于他的提问也从来不曾有不耐,微掀唇角,道:“我欠了某人一样东西。”
谢亭秋一愣:“与洛知卿有关?”
程西顾颔首,“嗯。”
谢亭秋不说话了。
程西顾此人,虽然模样仍是十九岁,但城府手腕却或许早已比朝中那些个老狐狸还要深得多,从前有人仗着年纪瞧不起这位信武侯、或者有背地里使绊子的,不出两日便被贬谪流放,或者快快乐乐赶去投胎了。
因而对于这个约定会否伤害到他,谢亭秋是不担心的,至于内容到底是什么,他倒也没那个兴趣去知晓了。
“那对于方才探听到的情报,”王萧好奇地问道,“将军想怎么处置?”
程西顾睨他一眼:“我让你按三条路线询问的人,都问完了?”
“问完了啊,”王萧一摊手,“结果寒泉寺内的线索,除了我们对于定执的怀疑,一无所得,将军,这你不能怪我啊!”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谁知一路跟来,线索会断到国寺里呢,这些南疆的人,可真是胆大包天。”
谢亭秋沉思:“怕是有所依仗。”
程西顾不言,面色也不是很好看。
似是觉得气氛太过沉闷,王萧又朝程西顾笑了笑,旧话重提:“将军,你还没回我方才的问题。”
那人看了他一眼,不急不慌地跷起二郎腿,十指交握放在两腿之上,悠悠笑了笑。
他想起方才那少女诓周氏的一句话——
“宫中除夕宴将至,今年父亲会否归京,谁都说不准啊......”
虽说原本只想送她一份礼,却没想到两人竟是心有灵犀,不过即使没有他去的一封信,洛珩今年估计也有九成可能归京。
“其实已经处置完了。”程西顾优哉游哉地道,“我啊,给大将军送了份意想不到的大礼。”
☆、大哥
翌日天刚蒙蒙亮时,洛家的众人便全部起床了。
等到天边一丝微光慢慢破开纯色的鱼肚白,洛家的仆从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向马车内搬运东西了。
院内堆积的雪早已被打扫的人清理到道路两侧,空出来的路面上也做了仔细的处理,谨防有薄冰覆盖其上,容易滑倒。
依斓此时也在马车旁边,经过一晚上的休息,早晨又请了医僧来给她开过药,小丫头的腿已经没有昨晚那么严重了,爬上爬下看起来也如往日那般灵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