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没有你,也会有别人过去做你那天会做的事情。可如果那天没有我,那些照片都会流出去,从此杜衡生一辈子都不会放过白鹿,他就必须藏起来一辈子。”秦冕冷哼一声,“你想保护他?可你的爱鲁莽冲动,根本就不能保护好他。”
秦蔚一愣,不可置信看他,“连……连我也在你的算计里面吗?”
秦冕拍拍他肩膀,“看清现实吧。白鹿太聪明了,不是你驾驭得住的人。他一直清楚他追求的东西,不会为你破例停下来。在他因为‘无法回应你的感情对你内疚从而讨厌自己’之前,放手吧。放过白鹿,也放过你自己。”
秦蔚恨得龇牙咧嘴,反手揪住他前襟,“你放屁!秦冕你不光没心,还不要脸!”
秦冕面无表情顺势捏住他手腕,“我一个‘凡事都考虑得失’的人,既然脸都不要了,那肯定是为了得到更想要的东西。只怪你运气不好,你喜欢的人碰巧是我愿意去试一试的。”从头到尾连声音都不多起伏,“纠正一点,白鹿是白鹿,他从来都不是你的墙角。”
果然。
话音刚落,秦蔚又一拳过来,铆足了十成的劲儿。秦冕明明可以躲开,却没有,硬生生地受了。
接着。
有来有往,秦冕一脚将秦蔚踹出两米开外。他甩了甩脖子,解开衣领,挽起袖口。
毕竟一场‘夺妻之恨’,仅靠唇舌,怕是谁都不会满意。
难得今日雾霾薄了,甚至还有淡淡冬阳洇过云层。
乔晏正抱着热水杯暖手,见白鹿捂脸走进来,一抻脖子,“你鼻子怎么了?”他今天穿得休闲,风衣板鞋牛仔裤,终于不是以往的正经西装。
白鹿表情无辜,“走路在想事情,不小心撞玻璃门上……你们的门擦得也太干净了吧。”
乔晏噗嗤一声笑了,“我说外面什么动静,还以为那个躁郁症患者又记错时间了。”她指指躺椅,“这两天没休息好吗,脸色不太好啊。”
“还好,有点失眠,让医生担心了。”一回生二回熟,白鹿已经不再排斥这张椅子,躺上去闭着眼,的确很舒服。
闭眼前,白鹿瞥见手边竟放着个瓷杯,杯中泡的是暖和的枸杞。
“这是……”乔晏先前给他准备的都是纸杯,应该是诊所的某个规定。他还是第一次在这里见着这么硬的东西。
“你的状态比较稳定,所以我就换了个‘稳固’一点的杯子。”她莞尔笑笑,“秦先生跟我说最好不要让你用纸杯。怕你毛毛躁躁又打翻杯子烫伤自己。”
“……”白鹿眼皮一跳,该是想起一件旧事,心虚垂下眼睛。
“今天时间充足,不如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乔晏翻开病例,同时与他解释,“很多心理问题的影射都在童年。有一种与‘生的本能’有关的物质叫作‘力比多’,在人不同的年龄阶段集中在身体里的部位不同。比如小孩子的口唇期和成年后的生殖器期。每一个时期的成长都会影响一个人的心理状态,若是其中某个环节出了差错,那么很可能会在这人心上留下长久的痕迹。如果你心里恰巧也有这种痕迹,我们可以尝试一点点把它找出来。”
“小时候的事情很……单调,可以讲的并不多。”白鹿闭着眼睛,仍然微微皱眉。
“没有关系,你能想到的都可以告诉我,不论大小,越琐碎越好。”乔晏忽然想起什么,“你上一回来时不是说你有‘孤独症’吗?这些事情,你都可以讲给我听。”
在白鹿的印象里,他对那个女人毫无印象,没有照片,连名字都忘了好多年。
如果记忆没有骗他,那她应该很早就扔下他走了。
流言中的女人很漂亮,口红胭粉指甲油,是走在街上都会被骂狐狸精的漂亮。她不仅漂亮,还特立独行,是那种小地方里难得一见的异类。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别人嘴里的聊资。
据说是在外边跟野男人怀孕才哭着回来,被家里人逼着跟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结婚。
该是无法忍受过于平淡的生活,刚生下白鹿月子都没坐完,就跟一个年轻俊俏的乡医跑了,从此添上骂名,再无音讯。
白鹿出生以后很少哭闹,一岁半了都不会说话,也听不来自己的名字。
家里找人来算掵,算掵的说他掌心线走得不好。‘爪’不像‘爪’,‘川’不像‘川’,长大之后很可能是个傻子。
一语成谶。
本该能跑的年龄,白鹿仍然只会坐在地上。
那年家里又添男丁,困于流言,所有人都决定放弃这个叫白鹿鸣的‘傻子’。
恰逢山上最后一个教师走了,有人邀请男人上山,他二话不说就把白鹿一起带了上去。
可白鹿并不因此就感激他。
男人沉默阴郁,遇到事情只会抽烟。以至于每次回忆起来,比起那张逐年模糊的普通容颜,屋子里永远弥漫不开的烟气和熏得人眼睛发酸的胀痛感更令人深刻。
白鹿讨厌烟味,那是一种嘶哑,弱势,颓唐的味道。
那人左手缠绕几道可怕的烧伤,还缺了两根指头。狰狞丑陋,他只见过两眼就吓得做了噩梦。
谁愿意跟这么恶心的男人住在一起?那个骄傲的女人,当然会逃走。
白鹿怨她丢下自己,也怨他留不住女人。
小镇太小,镇上的流言关不住,飞到山上。‘白鹿鸣是傻子是野种’这种可以被人戳一辈子脊梁的闲话很快在山上窜开。
他那时从不跟人说话,不哭不笑,每天活得像只动物。趴在地上,滚在泥里,一根麻绳都能玩一整天。最夸张的时候,他甚至像猫一样,飞身敏捷地逮住老鼠。
长大后才知道,那时候的状态跟孤独症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所以也不怪在别人的描述里,他就是个得了疯病傻病的拖油瓶。
跟着男人进学校念书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每天被几个熊孩子追着满山遍野地打。他们脱裤子尿他,白鹿怒了,会扑上去张嘴就咬。
而那个男人从来不管不问。他的心里装着山上所有的孩子,白鹿只是其中一个。
他讨厌回忆这些事情,每次想起来都十分不顺畅。脑子像被砖拍过,一直嗡嗡作响。
白鹿埋头盯着自己手腕,“乔医生,有一个问题我不明白。”
“嗯?”
“失去主人的流浪动物没有活下来的资格,可为什么连父母是谁都不晓得的野种,就可以被允许生下来呢?”
第七十七章 他判他有罪,他配不上他
秦蔚用冰袋压着手拐,坐在地上。除了嘴角一道狞目的淤青,脸上倒还干净。
秦冕靠墙站着,仰着脸,否则鼻血会止不住一直流。
没想到何亦刚一出门就去准备的冰袋还真派上用场。两人实在打不动了才喘着达成和解:中场休息,休息好了再看要不要继续。
秦冕虽然下手不轻,却也有意避开关键部位。相比之下,他自己就没那么幸运,秦蔚一拳打破他额角,血流了半边脸都是。
桌上的易碎品早被秦冕收进抽屉,可唯独落下一壶鸡汤。壶碎成了渣,汤流成了河,满屋子的肉香竟让人挺有食欲。
“不公平啊……”秦蔚失意地喃喃,“凭什么你能在他最好的时候遇见他?当初明明是我陪着他一天天变好,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和那段过去,可为什么被选择的会是你秦冕?你凭什么插队,凭什么感情没有先来后到……”他刚一自嘲,嘴角就拉开伤口,疼得眼泪在框里转悠。
秦冕没有接话,只把沾满血渍的纸巾一团团揉碎,扔进垃圾桶里。
“我当时为什么没有要他呢?”秦蔚把脸埋进膝盖,声音听起来瓮瓮的,“比起跟你生气,我更讨厌我自己。鹿鸣曾经给过我机会,可我竟然把他推开了……我……我那一晚怎么就舍得把他推开呢……”
三年多以前。
白鹿被秦蔚捡到的时候状态实在太差。尤其刚从手术台下来的半个月里,瘦得只剩一包骨头。没有精神,不听人说话,身上还成片地长满疮斑。
白鹿那时候应该是真的想去死的。
秦蔚既然不小心找到他了,也无法置之不理,开了个酒店,把人扔在里面。房间是个标间,一日三餐都会按时送来。刚开始的几天,他还会每个晚上都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