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含着泪冷笑一声,道:“你自然是不认的,你从来都当我是仇人一般!令仪,你来说,一郎在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赞成过这门亲事?”
薛令仪为难到了极点,思忖许久才道:“母亲恕罪,媳妇之前并不曾听相公提过。”
“你!”林氏再没想到她竟这么说,脱口叱道,“糊涂!”
薛令仪连忙跪倒在地,含泪说道:“母亲恕罪,媳妇委实不曾听相公提过,不敢妄言。”
“难道你们以为,我会拿自己亡故的儿子扯谎?”林氏定定神,心里翻腾不定,“二郎和影儿的婚事阖府上下都知道,一郎怎么会不知道?当初我向一郎提过,一郎说影儿聪敏伶俐,可堪良配,只是二郎性子跳脱,不喜束缚,怕是耽误了影儿,一郎劝我再过几年,等二郎性子稳一些的时候再正式说定,我正是顾虑一郎的话,这才没有当时敲定,拖到了如今,难道我会扯谎?”
这些话叶淮是头一次听说,不由得百感交集。这话明里是赞成,但以他对叶朔的了解,却知道叶朔是看出他对林疏影无意,特地为他争取时间,让他年龄再长之后自己做主,若不是大哥从中周旋,如今他想摆脱这门亲事,就真是难了。
原来大哥就连这些事情也都替他想到了。叶淮望着边上叶朔的坟茔,心情激荡,眼睛渐渐湿了。
耳边一阵低低的呜咽声,却是林疏影,像是不胜苦楚般微微弯着腰,哀哀地说道:“姑妈,让我回家去吧,不要再为难表哥了,表哥喜欢文姑娘,就顺了表哥的心意吧!”
“疏影丫头,”叶景濂温声说道,“婚姻大事自有长辈替你做主,至于其他的事,此时不宜多说。”
林疏影隐约觉得,他似乎看出了她说这话的用意,只得忍着泪,咬着嘴唇不敢再出声。
叶景濂弹压了她,又向叶淮说道:“二郎,今天是团圆的好日子,你好歹顾着点,别让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不安稳。”
叶淮低眉垂眼,没有说话。
叶景濂又转向林氏,劝道:“嫂嫂,此处人多嘴杂,传扬出去对二郎和林侄女的声誉都有损害,不如回府再议?”
“叔叔,这件事却不能依你。”林氏道,“你也知道二郎的性子,我只怕等回去之后,他根本连见都不肯见我,今日必须当着他父亲和大哥的面,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她转向叶淮,声音冷硬起来:“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管你答不答应,你跟影儿的亲事,必须得办!”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叶淮冷笑一声,“母亲难道忘了,当初父亲是怎么娶了母亲的吗?”
第60章 娶她
叶淮一句话说完, 周遭顿时鸦雀无声。
林氏不由自主颤抖起来,急怒之下抬手照着叶淮脸上就是一个耳光,颤着声音骂道:“逆子!”
叶淮没有躲,啪一声, 耳光重重地扇在他脸上, 林疏影低呼一声, 下意识地跑向跟前, 急急叫道:“表哥!”
叶淮嘴角扯了下,似乎在笑:“怎么,儿子说错了吗?母亲当初成亲,难道是遵从父母之命?”
林氏气怒之极,只觉得眼前一黑, 险些晕倒。
“姑妈!”林疏影吓坏了, 连忙上前扶住,带着哭腔叫道,“您千万别生气, 身子要紧!”
薛令仪也起身向前搀扶, 急急叫道:“母亲!”
林氏靠着林疏影, 气喘心乱, 不由得想起了几十年前的往事。
当时,叶钧正也跟如今的叶淮一样,虽然并没有正式定亲, 然而叶梵和裴王妃的意思,却是要她娶薛氏女,也就是薛令仪的嫡亲姑姑,当时两家已经悄悄地合了八字,正要再往下走的时候, 叶钧正遇见了她。
一个是王室贵胄,一个是不入流的小官员之女,门户极不相当,林氏当初,也并不敢奢望如愿,但叶钧正情有独钟,到底还是拒绝了薛氏女,坚持娶了她。
甚至之后再没有纳妾,只守着她一个。
林氏以前总觉得自己幸运至极,能独得夫婿之爱,一生一世一双人,她甚至还有些隐秘的欢喜,欢喜叶钧正肯为了她跟父母抗争,没想到时移世易,同样的事情换到自家儿子头上,竟然是这般的难以接受。
一时之间,林氏突然明白了当初裴王妃的心境,明白了为什么裴王妃那么不喜欢她,甚至在她嫁进王府多年,生下两个儿子,甚至在叶钧正新丧,婆媳两个本应该相依为命的时候,裴王妃依旧对她耿耿于怀,极其排斥,至死也不曾跟她解开心结。
原来,被亲生儿子背叛,是这种滋味。
林氏又是悲伤又是痛恨,哽咽着说道:“混账!你竟把你母亲,跟那个女人相提并论!她也配!”
“没什么配不配的,儿子从前,不也总被母亲说的一无是处吗?”叶淮脸上犹自带着那一耳光留下的指痕,淡淡说道,“我的亲事,我只想自己拿主意。”
“你……”林氏心知不可能再说服他,却还是不甘心,“别的也就罢了,可那女人是朝廷的细作,还跟皇帝不清楚,你若是娶她,对得起你父亲,对得起你大哥,对得起淮南的将士子民吗?”
“姑妈,”林疏影见她脸色煞白,气息也十分紊乱,非常不好的模样,吓得连连说道,“姑妈,我不嫁表哥,我真的不嫁!您别生气,您别气坏了身子!”
林氏闭着眼睛,眼泪滚滚落下。
叶景濂看向叶淮,低声说道:“二郎,我多年来为什么避居千灵山,你应该也知道原因。二郎,身为镇南王的子孙,你的亲事并不是你一个人的私事,而是整个淮南的公事,你也休要跟你父亲比,情形完全不同,文姑娘到淮南究竟是为什么,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为什么避居千灵山?因为他是洞夷女的儿子,洞夷人与镇南王府,从来都是死敌。
朝廷跟镇南王府也是。
她为什么到淮南?不是为了遗诏,就是为了杀他。
情形果然不同呢,至少林氏,没有背负这样背景。
叶淮阴郁的目光慢慢看过叶钧正的坟茔,又落在叶朔的坟茔上,冷冷说道:“我不娶林疏影。”
“你,”林氏气咻咻骂道,“逆子!”
叶淮看向她,声音越发清冷:“我也不会娶她。”
他转身离开,低声问道:“这样母亲满意了吗?”
林氏心里空荡荡的,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叶景濂沉吟许久,上前劝慰道:“嫂嫂,二郎一向言出必行,他既说了不会娶文氏,就肯定不会娶,如此以来,也算是有个交代,嫂嫂不如先回府去吧,今天是中秋,好歹过一个团圆节。”
“叔叔,”林氏被林疏影和薛令仪一左一右搀扶着,声音哽咽,“等到了府里,你再好好劝劝二郎,他跟影儿的亲事都提了这么多年,突然反悔,让影儿怎么办?叔叔,你一定要劝劝二郎!”
“嫂嫂,二郎从来都不是听劝的人,”叶景濂看了眼在边上抹泪的林疏影,道,“以我来看,不如想法子把先前定亲的说法遮掩过去,再尽快给疏影丫头寻个好人家,此事拖得越久,对疏影丫头越不利。”
林氏明知道他说的有道理,然而又怎么能撇下林疏影,只道:“不行,我不能让他由着性子胡来。”
她转向薛令仪,道:“回府后你去劝劝二郎……”
“嫂嫂,”叶景濂忙道,“此事这几天最好不要再提,越是逼得紧,二郎越是闹脾气,反而害了疏影丫头,不如先缓缓,至少等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个团圆节,后面咱们再想办法。”
林氏看看低头不语的薛令仪,再看看神色分外严肃的叶景濂,终于点了点头。
车马驶出墓园,叶淮坐在辇中,眯着丹凤眼,心中烦躁犹疑。
他一直在考虑如何安置她,方才在父亲和大哥坟前说出来的那句话,虽是脱口而出,却也是他想了很久的答案。
他与她之间,隔着父亲和大哥,这是他跨不过去的鸿沟。
除非有一天,他能亲手报仇,到那时候,他才有资格,给她挣一个名分。
叶淮忽地从行驶的辇中跳下,一跃跳上侍从牵着的备用马匹,掉头往墓园的方向跑去。
“王爷!”万安急了,连忙催马去追,“王爷,你去哪儿?”
身后的车辇中,林氏急急探头出来,正要过问,叶景濂拍马上前,弯腰劝道:“算了,由他去吧,让他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