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昭莞尔道:”臣妾还怕自个气色不好,惹皇上厌烦。”
“瞧见你总让朕想起从前岁月静好,只是你如今身在妃位这样的打扮雅致是不错,就是素简了些。”
绾昭执着细瓷长柄汤勺盛了碗清香竹生胎递到皇帝面前道:“且不说臣妾有心礼佛不宜穿的华丽,只听闻边关吃紧,前才治了黄河水患,连各府王爷也节俭用度,臣妾不敢奢靡。”
皇帝点头称许,赞道:“确实名门闺秀,很有大家之风。”略尝了口汤,又道:“朕这次找你来正是商量后宫节俭一事,不知有何见解?”
绾昭正色道:”臣妾认为如今国库吃紧,后宫节俭用度的银两虽不多,却也是为边关尽些绵薄之力。”
皇帝点头示意继续讲,绾昭这才说:“后宫中只有那么几位嫔妃,位分都不算高,实在不必有太多宫人伺候,臣妾请旨宫中放阴,也算积福积德了。”
放阴就是放宫女出宫。通常大赦天下才会放阴,因为不是所有宫女到了年纪都能出宫,过了年纪很多都孤身劳作到死,所以放阴也是积福积德的大事。
”还有什么?”
“臣妾认为妃嫔宫人们的份例可以先减去三成,等战事稍缓,国库充盈再恢复原样。不过太后那里自然不必减的,只是......”绾昭婉婉道:“荣妃的伯、兄在前线效力,自然不能不顾她的体面。”绾昭离座行一大礼道:“臣妾愿替荣妃节俭份例。请皇上扣臣妾六成份例,保全荣妃体面,以安臣心。”
“你能这样替朕着想,朕很高兴,不过你和她同在妃位厚此薄彼实在与理不和,你放心,朕会一视同仁的。放阴和节俭用度的事就交给你去办吧。此事之后也该恢复你协理六宫之权,你与荣妃一同帮扶太后才好。”
绾昭徐徐坐下道:“听闻皇上未扣熠王的用度,这会扣了荣妃的份例,不怕这做妹妹的吃醋?”
皇帝用乌木镂雕银纹的筷子夹了些水晶虾仁烩青豆,细细吃来道:“威夷王和熠王并非皇室中人,朕自不必扣他用度,但荣妃是后宫嫔妃自然要为朕尽心。”用毕晚膳,皇帝吩咐好生送了宁妃回宫。
荣妃到慈宁宫请安。行礼赐坐后,太后着黑青色团寿五蝠的缎子,头上缠了嵌白玉珠的额带,手中把玩着沉香木镂空点金如意,懒懒的倚在明黄色凤榻的攒金软枕上。
柔艳手持白玉扇骨的绣纹团扇忿忿不平道:“昨儿臣妾去请皇上用膳,别瞧那宁妃平日不声不响的,谁知道竟使了手段抢了去。狐媚皇上不算,还一味拔尖卖乖,想出什么放阴和裁减份例的事,偏皇上还听了去。好在未动太后您的份例,否则也忒不知好歹了。”
太后斜眼瞧了柔艳身上的云锦衣装,用雄孔雀尾巴上的细羽绣的压花纹,又用金线密密织了,若在阳光底下行走,定是光彩熠熠,恍若神妃仙子。
“哀家瞧着荣妃这云锦倒晃眼,宁妃原是金陵人氏,怕也没这么好的云锦,不过哀家仿佛记得还不是云锦进宫的日子。”
柔艳浅笑道:“臣妾偶换新衣,不过博皇上太后一笑罢了。”
太后冷嗤了一声道:“怎么?荣妃的伯、兄在战场杀敌,荣妃还能穿的如此奢靡?确实是贻笑大方了。”
荣妃脸色顿变,俯身下拜说:“臣妾糊涂。”
“糊涂?皇帝正为军饷发愁,你这边锦衣华服,珠光宝气的晃悠。宁妃那边讨皇上的好,主张后宫节俭。你说皇帝更喜欢哪一个?”
柔艳紧的身上发凉,脸上红润退却,隐隐发白,咬着嘴唇不敢接话。太后掷下如意又道:“皇帝以守孝为名不肯大婚,先帝原属意内阁大学士刘云巡的嫡女刘氏,只是刘氏福薄一时病了就给耽误了。不久等孝期满了,再提立后一事,皇上若是想起先帝,只不准要便宜了别人,你自个也该打算起来了。”
柔艳忙说:“全仗太后恩德,柔艳恳求太后教养点拨。”
“哀家老了又不是皇帝生母,后宫的事还要看你自己争不争气,只是宫中高位嫔妃只有你和宁妃,若皇帝要在宫中立后,必在你们二人之中。虽然你们位分相当又共理六宫,但论家世你比她还尊贵些,只是宁妃是个聪明的。”太后意味深长的瞧了荣妃一眼:“好在她没有孩子。你自己掂量掂量。”
荣妃怔怔地走出慈宁宫,袖管上的金线晃的人睁不开眼,几欲跌倒。芍蕊搀着柔艳在长街上行的极缓。“本宫若是真不得皇上宠爱该如何?”柔艳轻声低语道。
芍蕊忙说:”皇上宠爱固然重要,但夺得后位才是真正有了保障。太后说的不错,宁妃家世不如娘娘,也没有孩子,只要娘娘赶在宁妃前面生下皇长子,后位必定是您的。”柔艳暗暗咬住嘴唇,道了句:“若是那样容易就好了。”芍蕊陪笑道:“娘娘洪福,定有机会的。”
第46章 柳宁妃寄情攀贵 玄亲王怀忿救灾
慈宁宫中柏柘姑姑端了盘福橘摆在福寿八宝红木小几上,拿了一个剥了皮取出小瓣装在青花寿字小碟中,递到太后面前,方才说:“太后,您既有意抬举荣妃为后,为什么不把宁妃之事告诉荣妃,好叫她多堤防。”
太后微微一笑,取瓣橘片放入口中,咽下后才缓缓道:”后宫中讲究一个平衡,最忌讳一人独大,宁妃是哀家一手栽培的人,但她太聪明又非同族不能让她得势,所以哀家得找自家人才能放心,虽说要抬举荣妃,但也不能让她太轻松得手,得让她记得哀家的好,时时依附哀家,才能对哀家言听计从。”
柏柘点头称是:”到底还是您深谋远虑,奴婢拜服。”
“其实谁做皇后都好,宁妃有当年的把柄在哀家手中,再怎么装出样子也得任由哀家拿捏,况且她心中没有皇帝若真到非常时刻是能下狠手的女子。柔艳与郑家气脉相连,她得后位对郑家对庆阳都多有裨益,但她只有些小聪明心无大局,柔艳虽然好控制但她仰慕皇帝怕最后也不能完全为哀家所用。”
柏柘道:“其实只要殿下能指给熠王,娘娘也就安心了。”
太后道:“皇帝必然是愿意用联姻牵制易家的,只是庆阳那孩子性情执拗,若她不钟情于礼吉也是无用,活活把好事闹成坏事。”
太后又道:“说来确实还是柔艳做皇后好些,这样大家都有裨益。但也别让绾昭那孩子没了,若庆阳日后有委屈,绾昭看在庆阳曾经的恩惠上也能在皇帝面前为她争一争。”
柏柘道:“还是您计的深远。”
永和宫中几枝木芙蓉开的正好,绾昭淡妆简服,只发髻上的南海花纹螺点米粒珠的鬓钿别有韵味。琴欢从宫外带着几个小宫女规步而入,见绾昭坐在院子里的青石圆凳上,福了一福,打发走宫人,立在绾昭身侧。
绾昭悠悠道:“可瞧见那件嫣紫色孔雀穿百鸟密织金线压花纹的云锦衫子了?”
“御花园里远远的就瞧见了,真真是愚不可及,亏的娘娘睿智,稍稍周旋就让她在皇上那不得脸。”
原来江宁织造府的管事忒会做人,盼着宫中云锦短缺的时候,送了那匹上好的云锦给宁妃,讨了宫里的好,金陵那也可得柳家照应。而绾昭得知后,让江宁织造府转了头给柔艳送去,装成讨好易家。谁成想一匹云锦倒惹了皇帝不悦,反落实了僭越奢靡的罪名。
绾昭拨了拨涂着醉胭脂的似嫩葱管的指甲道:“那匹云锦确实是好东西,怪不得她得了便巴巴的赶成衣裳穿着,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易家有的东西连皇上都没有。”
“若不是家世,这她凭什么与娘娘争?娘娘现在得皇上信任,大可压她一头。”
绾昭凝望着木芙蓉出神,许久转言道:“她毕竟是那样的家世,本宫一时动她不得。若没有十足把握,本宫不能与她正面冲突。”
绾昭自然知道等国丧结束,所要面对的便不再是这些细风浅浪,而是无比残酷的凤位之争。所谓恩宠权势,家世门楣都不是最要紧的,甚至孩子也不过是筹码,而能决定胜负的只在皇上一念之间,真正能定下后位的也只有皇上一人而已。
然而,往往能影响皇上走向的只有那些他真正在乎的人,那些真正能走进他心房的人,那些被称为“皇上心尖子上的人”。而不是和旁人那样表面上一团和气,底子里早已破败的不堪入目的虚情假意。皇上在乎的是妃嫔吗?上至她,下至娟梨等等,都淡淡的,荣妃的所谓恩宠不过是封赏而已,哪有什么夫妻恩情?或是那些臣子?那就更是可笑了,帝王心术,时时防着那些朝堂上毕恭毕敬,朝堂下阳奉阴违的大臣,连熠王也免不得被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