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复以为又是她糊涂莽撞,也不打算回彼薪让他烦扰,就找了两个小太监悄悄送她回去,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谁知半夜小太监回禀纯妃突然发狂,气力极大,甩开两个太监冲进御花园里不见了。
两人奉命不许走漏风声,只得悄悄找了几圈,不见人影,只好到流复处请罪。流复想敏琚心性也没在意,就没把事情弄大。谁知第二天敏琚溺毙,流复只得向彼薪和盘托出。彼薪怕流复自责,也怕皇家后宫的清誉有损,借带又打压太后势力,于是草草了事。可流复心结难疏,暗查其中经过,矛头直指绾昭。
绾昭忽觉事情蹊跷,她原本确实想让敏琚冲撞彼薪,好让她正真被彼薪厌弃。敏琚溺毙,她也以为是彼薪下了狠手一了百了,万没想到,从头至尾都与彼薪无干。
绾昭看着眼前的人,她竟不假思索,不保留一字一言,全说了个干净。她突然觉得自己很蠢,自己和家族如孱弱的婴儿暴露在俊逸的男子面前,而她不知道这个人在将来会不会成为断送她一切的审判者。但她还是没绷住。
流复苦笑望着栏外,许久才回过头看着绾昭诚挚的目光,道:“后宫残斗我经历的比你多,你叫我怎么信你?\"
绾昭坦然,也不顾及礼数,道:“我只说我的,你大可不信。”
流复又冷冷道:“那淑妃的事你不可狡辩了。”绾昭竟不吃惊,道:“那些散瘀药粉根本不足以让人小产。我确实有害人之心,但却是白担虚名。”她莞尔道:“我曾日日自责,为无辜的性命也为皇上。我对皇上有愧有责,但也仅此而已。”
流复觉得此话有隐情。绾昭又道:“王爷知道后宫波谲云诡,想害人的人永远躲在暗处,怎会轻易让人知?如王爷这般直言,大约要吃亏的。”
流复似有所悟,转言道:“我到底还念些从前的旧交情。”
绾昭心中涟漪泛起,道了句:“你以为都是我做的,可你还是瞒了。”
流复道:“就算别人做了,可证据不确凿,何必让皇兄烦心?”
绾昭眼中完全黯淡,迎风而立,有羽化而去的意态。
“到底,我不信你是恶毒的女子。” 流复突然于心不忍道。
“我自有苦衷。” 绾昭只道。
“若是父皇未去之时,我不管什么苦衷,只管善恶之别。如今我虽不能与你苟同,但也可稍稍理解你的无奈。” 流复点头道。
二人凭栏远眺,不觉一片光秃秃的黄土地倒比眼前乱人心绪的草木要干净的多。
第29章 宋玉吟诗抒块垒 长恭结友避愁情
转眼入了三月天,日子愈发暖和,京城风水养物,不说旁的只说那桃花云云处粉脂可人,白日里在阳光下莹莹有辉,朝暮时分笼在一处又如雾似纱,若入了夜竟是月中霰,汀上霜。
也不知彼薪与流复耍了什么赌,竟把宫中这样好的桃林赏了一半与流复。惹得庆阳也要讨赏,还学了外头大臣写请安折子。流复哄她鲜花开了就谢,秋日赏不了春日的花,怂恿她讨走了所有的外贡西域玫瑰花干才算完。
威夷王府的车驾离京不远,绾昭受命布置宫宴,琴欢悄悄抱了几句不平,绾昭受了累却不能去宫宴侍驾,反而要在后宫接待易家小姐和一干女子。绾昭暗觉庆幸,若要侍驾,煌煌宫殿中,她还不知怎样面对流复的目光,怎样应付三人间尴尬的关系。
礼吉距京二十里外就有人来接风,车驾一路拥护着入京,声势浩大,连京城百姓都知道这位世子身份贵重,皇帝以极其隆重的仪式迎他入京,早早封掉了整个京城的主要路段不许闲人走动,更是提早一个月就开始戒严清肃,礼吉尚未入京,其名头就已搅动整个京城风云。
当迎接的仪仗入城,礼吉看到的不是熙熙攘攘繁华热闹的街巷,透过仪仗的铃鼓和紧闭的门市,传来的却是死寂。全城的喧哗于今日收起锋芒,只有城中巍峨的皇宫。
翌日,礼吉沐浴焚香穿戴整齐,步行入宫,柔艳也早早被太后的人接走。礼吉步行宫道,想起别人常说宫里的天是四四方方的,瞧不到天际的宽广。可此时的他倒觉得这里的天很广很远,连宫道都不见尽头,更何况天?真正踏入皇家禁地,曾经的战战兢兢忧虑不安忽得散的一空,自己从来身不由己,多思无益。京城与楚地的博弈,棋子何苦为难?
礼吉面君宴上,一一就礼而言方才入席。帝王倒是恩重,宣了封世子的诏书,又赏了宅府金玉,略聊了些楚地风物,此不在话下。玄亲王说起礼吉擅于丹青书画,可惜宴席上不能得见。皇帝却道世子也精于乐礼,眉峰轻挑直视礼吉。
玄亲王便有些惊喜,转过头来道:“世子既有此艺不妨一试。”礼吉心中一凛,本颔首谨坐的他悄悄抬眼观瞧四周,众宗亲竟无一人搭话,而皇帝更是神情不可揣测,反而是玄亲王言语恳切也让人难以琢磨。三年丧期未满,新朝小宴无妨,但公众礼乐实在不合仪制。可礼吉细瞧众人却无人提出异议,自己若是推辞恐犯圣言,若不推辞演奏之后定要按律惩处。
思虑急转,礼吉起身答道:“臣许久不弄琴乐,不如允臣吟诵诗篇以助兴。”
玄亲王笑道:“这也好。”又对皇帝道:“臣弟知道皇兄收了一套汉成帝的龙纹编钟,此时用不是正好?”礼吉见势在必行,于是应下。礼吉跪坐于殿前,轻击编钟,朗朗道: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鸟何萃兮蘋中,罾何为兮木上?
……”
礼吉演奏罢,并不起身,改跪坐为跪姿垂首。
玄亲王拍手赞妙,皇帝却道:“《九歌》中的《湘夫人》有哀婉凄楚之意,世子也愿做楚累吗?”
礼吉拜道:“臣于楚地是属臣,进京便是陛下的臣子。四海之大莫非王土,臣于何处都在一国之内,绝不是累臣,望陛下明察。”
皇帝点头道:“这是自然,朕所谓楚累只指屈原,莫要多心。”
玄亲王道:“情景相生,意中会得,确实有醒魂之遗风。”
席间一人缓缓站起拱手道:“臣酒醉,仿佛听闻有礼乐之音,怕是有人坏了规矩。”原来是勤国公,他面色微熏但眼神凌厉。
皇帝轻拍额前,笑道:“朕也喝糊涂了,竟忘了规矩。勤国公,偶尔一次不碍事的。”
玄亲王也笑道:“我起的头,伯伯也要怪我吗?”
勤国公只对着礼吉,面色微怒道:“陛下与玄亲王不必袒护,世子不懂规矩也是他父王的疏忽。”
皇帝却不以为然,挥手道:“世子坏了国丧礼仪却不是大摆歌舞,不过吟诵诗篇。念其刚刚入京,只罚给先帝跪经一晚略施惩戒吧。”
玄亲王又扯住勤国公话头,说些其他不相干的事。礼吉拜谢起身,心中稍稍放心。
礼吉处暂不提,但说柔艳在后宫中的处境就大不相同。慈宁宫中,绾昭侍立一旁许久,膝盖隐隐作痛,她强撑着保持形姿,但神思有些散怠。柔艳匐在太后膝上说话,时常发出愉快的轻笑,太后也满面慈祥。易氏女子都赏了座,叽叽喳喳的与太后说话,连柏柘姑姑都跟着笑两句,慈宁宫中其乐融融。
柏柘提醒太后服药,太后笑道:“这些好孩子们来了,与她们说说话,病竟好了大半,少服一次也罢。”柏柘自然再三恳请。绾昭见此也只好附和一句。
太后抬眼,将玉如意轻塞进柔艳手中,收了笑意道:“原来你还在,哀家还以为你腿疾未散又成了哑巴。”好似恍然大悟道:“宁妃腿疾你们也不提醒哀家赐座。”柔艳懒懒的从太后膝上起来,与众人一同告罪。
柏柘道:“姑娘们知道什么,是奴婢看太后聊得高兴不敢打扰,全是奴婢的罪过。”
太后抿嘴道:“你是宫里伺候哀家的老人儿,宁妃是年轻主子,这点事她怎么敢怪你?”绾昭行礼称是。
绾昭才告罪坐下,还未感觉到那锁子锦坐垫的半分软意,柏柘又捧了药来。众晚辈坐了一片没有让宫人侍药的道理,论尊卑,易氏女子里自然是柔艳最有资格侍药。
柔艳才请了请,太后抬手道:“这样的事自然是媳妇做,你争什么长短,还怕以后没机会不成?”柔艳告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