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常老爷子年轻时也是市井的狠角色,虽说年纪大了,但在这京城混饭吃的也得给他三分颜面。这动静闹得大了,掌柜的也上楼了看情况,见刚刚情形,也上去请安道:“老爷子康健。”
常老爷子端了茶喝了一口,气定神闲道:“有话好好儿说,在这说打就打,也不给掌柜的面子。”
郑五爷陪笑道:“您说的在理儿,就这小贱骨头忒没规矩。”
常老爷子手一抬道:“你在这儿见了血儿,脏了地儿,当管事儿的都死了?”
掌柜的忙附和道:“各人有各人去处,五爷您把他交给他师傅管教便是了,跟这孩子置什么气,失了身份。”
说着话刚才那伙计背着铺盖卷上来转了圈,又下楼出了大门。
那郑五爷看了不痛快,脸上却笑着说:“得,老爷子您费心,这杂种小的给您处理咯。”说着一脚踹在秦小相公的腰上说:“娘的,滚远点儿。”那小相公哪还敢留,捂着腰,裹着衣服就跑了。
这楼里一闹,几个侍卫都站到彼薪流复边上保护,流复对一个人轻声说了句:“把他赎了。”那侍卫就领命去了。
彼薪咬住筷子道:“瞧上他了,要叫来陪酒?”
流复笑道:“我叫他做什么?就拿你当了相公。”
彼薪眼角一眯,直勾了他脖子,咬着他耳朵说话。
郑五爷对掌柜的道:“老爷子茶钱算我帐上。”又请了个安,转身去了,到了大门外,狠狠朝里头吐了口唾沫,骂了句:“老不死的,真他娘的晦气。”
常老爷子看着掌柜的亲自倒了碗茶,就冷哼道:“这么个破落玩意儿也敢在我面前儿耍狠斗气,世道儿真是改了。”
掌柜的不答话,只陪笑道:“您用茶勒。”然后躬身走了。
原来那郑五爷是太后族里远亲,平时泼皮无赖管了,整日无所事事,靠当恶霸收各家店铺份子钱度日。大家知道他是郑家人不敢惹他,见了面儿个个陪笑,转了脸没有不吐唾沫的。
彼薪流复很快就回宫了,这次出来算开了眼,亲眼见了世家劣子如何欺压百姓,也明白了些贱民的疾苦。
第20章 协和门设计落空 乾清宫布局收网
彼薪和流复一直商议世家弄权一事,流复道:“这世家手眼通天,权力极大,想那百姓苦不堪言,必要治一治他们。”
彼薪皱着眉,凝重道:“朕也想了很久,光修剪枝叶没用,他们的根还在,若要斩草除根就得摸到他们的命脉。”
流复何等聪明,他眼中光点一闪道:“皇兄是要对选官制度下手?”这些世家之所以能世代为官就是靠了这种议贵制度,世家子弟的推举制度一向模糊暧昧,推举和考核都有很大的空间可以操控,往往是世家之间协调拟商,而帝王并不太在意这些,只管让他们选了自个再挑好的用,实在资质不行就给个闲职。皇家一向注重与世家臣子们间的平衡,给些特权也是分内应该当的,毕竟大家和睦才能稳固各自的位置。
彼薪倒也不反对从世家中挑选才干,他们往往才能品行都比科举而来的贫家子弟更佳,只现下一些人抱团结党挑衅皇权这是他不能容忍是事,若不做出些动作压制他们,日后帝王的权威将被慢慢架空,若走到那一步就晚了。
一日魏鼎祯被叫到乾清宫议事,皇帝背着手站在殿中,把一封折子递给魏鼎祯。魏鼎祯越看脸色越阴郁,那是孙磐晋上的折子,历述世家乱政,祸国殃民,为让民间有识之士能入朝为官,治理国家,特请改制贱籍和议贵制度,以廉政利国。
这折子还联名签了几个官位较高的寒门士子,其中就有新任礼部侍郎焦堰虹,专门派去办理议政王之事。这焦堰虹是听皇帝差遣的人,但平时有礼部尚书压着,实在施展不得,只能不停上折子和其他大臣打嘴仗。
皇帝对魏鼎祯道:“阁老也是出自寒门,自然体谅寒门士子之苦,更是见惯了世家跋扈,想来这些年也是不易吧。”
魏鼎祯当然明白皇帝意思,想要成此大事,皇帝必须拉拢了他还有那些重臣。他虽是首辅,位高权重,但他出自寒门没有根基,若是帮了皇帝,当权时也就罢了,等权势一去,子孙后代都要不保。再者皇帝对权力极其看中,收拾了世家,他那些事被查大概也好不了。
魏鼎祯躬身道:“老臣不敢苟同。”
皇帝目光一冷道:“朕既有此意,自然不会更改,阁老一定要与朕作对吗?”
魏鼎祯只说:“老臣惶恐。”
皇帝一挥手道:“阁老回去好好思量,”又转身冷眼看他道:“朕势在必行。”皇帝的话说的很绝,是要动真格的。
魏鼎祯到底是官场斗争多年的老手,皇帝次日就收到魏鼎祯请求致仕,回乡养老的折子,意思很明白,皇帝要一意孤行,自己就隐退。
皇帝当然不能批,他还要争取魏鼎祯的支持,借力打力。然而孙磐晋等人的奏疏却在朝中激起千层浪,那些世家大臣纷纷上书弹劾,朝堂上也是争吵不休。
而寒门士子大多不敢掺合此事,只在边上躲着,但也有一些有骨气的,就天天和世家人打嘴仗,但他们人微言轻也骂不出个一二三来。彼薪被大臣们吵的头疼,只能对魏鼎祯软磨硬泡,但魏鼎祯除了不断要求致仕,再没有别的话。
终于,皇帝的忍耐达到了极限,你想走?好!这朝廷没了你魏鼎祯难道还办不成事了吗?大臣吵吵嚷嚷一两个月了,首辅又不管事,彼薪下了狠,要给个了断。
在内阁呼风唤雨了十数载,朝廷中混迹了大半辈子的内阁首辅魏鼎祯还是致仕了。有太多人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走,皇帝,大臣都眼盯着他,除了他自己没人真正了解他走的原因。
最后那天,佟峙本和内阁另外几个世家大臣拉了他问他为什么要走,现在朝廷需要他来做主。魏鼎祯只笑着摇了摇头说,自己都七十八了已经管不了朝政了,现在皇帝有抱负,他也可以安心回乡了。佟峙本等人还是不明白他激流勇退的意图,只恨皇帝不听话,硬生生逼走首辅,个个义愤填膺。
魏鼎祯又看着站在一旁依旧恭敬的孙磐晋,他终于明白那个人送此人入阁的目的,那个人还是不甘心,输的不服,临走了还留下这枚棋子。魏鼎祯大笑而去,只道:“老夫沉浮一世,老来安稳,此生足已!”
魏鼎祯走了,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落下来了。皇帝严令孙磐晋等人去草拟改制贱籍和议贵制之事,又督促议政王的事不能再拖。
但孙磐晋在内阁中处境困难,接任首辅的颜炳阂只知道和稀泥,成天打马虎眼,刘云巡不愿掺和这些事,每次都不发一言。次辅佟峙本带着世家出生的马勘戎和崔玖常去找孙磐晋的麻烦,但孙磐晋软硬不吃,就是一点缝隙也不让他们钻。
佟峙本等人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把孙磐晋等人剥皮抽筋。大家聚在一处商量怎么除掉姓孙的那拨不听话的人,佟峙本咬着牙恨恨咬出三个字:“协和门!”
协和门是诛杀奸佞无罪之地,它在大臣上朝的必经之路上。高祖年间,众臣曾在这合伙打死了三个奸佞小人,这种耸人听闻的事件中涉事的几十号人竟都判无罪释放,所以那里成了律令默许的杀佞臣不用偿命的地方。因此佟峙本打算利用这个先例让众臣在协和门乱拳打死孙磐晋等人,然后一哄而散。
此计虽听着简单滑稽实则极为阴毒,原因在于事后查证追责很难,更重要的是此举对皇帝的威慑远比密杀孙磐晋等人要高的多,他笃信自己所为才是为了正道。
佟峙本带了几十个重臣早早待在协和门,只等孙磐晋等人前来。而佟峙本等人到底是些文臣,没有排兵布阵,不能打草惊蛇的想法。一群大臣不在九卿阁等着上朝,在协和门这么敏感的地方徘徊不去,怎不引人怀疑?
孙磐晋在内阁混了多年的老狐狸,半道就得了消息,早早躲起来了。但礼部侍郎焦堰虹就没孙磐晋那么警觉,根本不知有事发生,一路才过金水桥,就发现协和门聚集了一大批如狼似虎的大臣,个个气势汹汹。
突然有人大喊:“焦堰虹!焦堰虹来了!别让这厮跑了!”所有大臣眼睛都红了,早就不管什么光天化日,臣子礼节,几乎是吼叫着冲了出来。焦堰虹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吓得脸色苍白,手如筛糠,朝笏都不要了,扔下东西拔腿就跑。后头大臣没有一个是含糊的,跟着就跑,边追边骂,一副对方不死不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