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他告诉我断肠草长什么样,我哪找得到这玩意?”边说边泄愤似得又往被打得头昏眼花的赵任凡脸上砸了两拳,“还有那在地字斋舍墙里的洞,也是他告诉我的,毒也是他下的,竟敢全赖在爷头上!爷今日要撕了他的嘴!”
不过是抱着试一试念头的唐安宴没想到,运气忒好,凶手......居然真是他两!
唐安宴冷冷看着跪在脚边的两只畜生,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推诿谩骂中,理清楚此事的真相。
原来赵任凡才是范松中毒一案的始作俑者。
是他看陶仁言因为范松被唐安宴欺辱,为讨好陶仁言,献上这样一条毒计,想给他出气。
赵任凡是崇志堂的,住的是地字号斋舍,豆芽儿所说的那个隐秘的洞就处于他那间地字五号舍——赵任凡所住的那间墙后。
赵任凡出身农家,对断肠草并不陌生,便告诉陶仁言,误食断肠草会让人痛不欲生。
陶仁言只想出口气,再加上范松还是丁顷白的乐子,他从未想过要他的命。
但赵任凡却有私心。
他不想让范松靠这次大考翻身,凌驾于他之上,就没告诉陶仁言中了此毒后,未及时就医会害人性命。
陶仁言耳根子软,又没什么脑子,听了赵任凡的谗言,立马装病出监,本想自个儿去找那断肠草,没想到却正巧遇上摘了断肠草花来卖的豆芽儿。
赵任凡拿到豆芽儿埋在洞口的断肠草,趁着范松不在,去他房中下毒。
看到桌上放着糕点,他一介民生,何曾见过唐家私厨专给大少爷做的名贵枣泥酥?只当是寻常点心,害怕被人看见,才慌里慌张将毒下在了里面。
当他知道这糕点是唐安宴送给贱民范松时,第一时间便将此事告知了陶仁言。
却不想陶仁言却不以为然。
陶仁言可不认为素来怕麻烦的唐家霸王会为一个贱籍多管闲事。
以往堂里有人故意捉弄先生,先生误认为是唐安宴干的,按监规如此不尊师重道之人轻则要罚禁闭,重则赶出监,而大少爷知道后也不过是冷哼一声,骂一句“蠢货!”是丝毫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也就他唐家权势滔天,先生不敢对他如何,最后连责罚都没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而他们这回,一没弄出人命,二么伤的只是一贱籍监生,就算毒不小心下在了唐安宴施舍给范松的枣泥糕里,监里不会有人为了区区一个贱籍去找唐大少爷的麻烦,唐安宴更不会放在心上。
然而陶仁言是真没想到。
这回唐大少爷居然较起了真!
回监没多久,就听到唐安宴放了狠话。
以唐安宴说到做到的脾性,万般惊惧之下,陶仁言便想着要去损毁一切证据,其中便包括最主要的人证:小乞丐豆芽儿。
唐安宴听完后,敛着眸迟迟没有说话,心绪复杂难言。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因为自己一番狠话,最终造成了豆芽儿的死?
浓密睫毛掩盖下的黑眸如寒潭漩涡晦暗难测,幽深地叫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周身低沉的气压让身侧的钟灵都感到一阵惊怕,伸手按住唐安宴的肩,这股像是要杀人的气势才慢慢弱下去。
唐安宴听到钟灵唤他,压下心头的怒意沉声问道:“人埋哪了?”
“人?”
“啊,那个乞儿啊,城南土地庙后面的树林里。”陶仁言语气淡然,好似他杀的不是人,只是只无关紧要的小猫小狗。
陶仁言不明白唐安宴问那乞儿做什么,回想起他为了挖坑弄得一身狼狈,还不得不回家换洗,眉目中皆是鄙夷嫌弃,“区区贱民,竟让爷亲手挖坑送她入土,也不知她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气。”
唐安宴呵呵冷笑了起来,在看到陶仁言提到豆芽儿那漫不经心、甚至毫无忏悔的嘴脸时,心头那团怒火瞬间窜上了天灵盖。
有些人长得有几分人样,可皮囊里裹着的却是畜生的心!
大少爷完全不压抑自己暴虐的心情,抬腿对着那丑陋的冬瓜脸就是一脚。
咬紧牙根吐字凌厉道:“能被小爷打死,那也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你可千万,要给爷好好受着!
☆、第三十九章
城南土地庙。
唐安宴倚坐在树杈上,看着钟灵陪着唐豆跪在豆芽儿的坟前烧纸钱,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甘醇的美酒,带了点苦涩。
他将陶仁言打了个半死,找到他口中埋豆芽儿的地方,挖出尸首,好生下了葬。
若不是齐天佑带着祭酒及时赶到,陶仁言这条狗命必定就断送在他手里。
赵任凡被唐安宴这疯狂的举动吓坏了,不肯去刑部,哭着求着齐天佑抓他去大理寺。
范松中毒一事,全由赵任凡一人担了去。
陶仁言身为礼部侍郎之子,杀了个没名没姓的贱民,没有人会将此事放在心上,就连陶仁言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唐安宴会为了个乞儿对他下死手。
唐安宴看着豆芽儿墓前笔直跪着木着脸、倔强地不肯落泪的唐豆,眼底浮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愧疚。
纵然他无意,豆芽儿的死却与他脱不了干系。
今日是豆芽儿的头七,鬼魂可返阳,香烛冥纸供奉上,豆芽儿不用在钟灵的方帕中待着,也无惧刺眼的日光。
她眼带欢欣一蹦一跳地飘到了唐安宴身边。
软糯的声音满是关怀:“神仙哥哥,你不开心吗?”
唐安宴抬眼看了她一眼,又立刻移开,看到豆芽儿半虚的鬼影心里像是压了块巨石堵得慌。
紧抿着唇摇了摇头。
不开心?
他有什么好不开心的?给范松下毒的真凶抓到了,杀豆芽儿的人也浮出水面,他应该开心的。
可看着豆芽儿天真的小脸,确实开心不起来。
豆芽儿不懂唐安宴的惆怅,晃荡着两条俏皮的麻花,在枝头前坐下,歪着脑袋看着他。
如水澄澈的眼眸里装着满满的笑意,“豆芽儿还没来得及谢神仙哥哥呢!”
“神仙哥哥不但给土豆哥哥好看的衣服穿,美味的东西吃,还让他认你做哥哥。从此没了豆芽儿,土豆哥哥也不会孤单,豆芽儿真的好感激你,你可真是个好人。”
“好人?”
他一纨绔,还是头一次听人用‘好人’二字形容他。
唐安宴对上豆芽儿憧憬的目光,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小爷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豆芽儿嘟起嘴,不满反驳道:“神仙哥哥就是好人!”
“虽然你会吓唬豆芽儿,再哭就把我吃了,可你从来都没有真的要吃我,反而还替豆芽儿完成心愿,你就是好人!”
唐安宴眼角微弯,被豆芽儿纯真的话语逗乐,他又不是老妖怪,当然没有吃小鬼的癖好。
只一瞬,笑意散去,犹豫道:“若我说,是我害得你没了性命,你还觉得我是好人吗?”
豆芽儿托着圆滚滚的下巴,思考的片刻后,轻快又坚定地回答道:“爷爷说,生死是老天爷爷早就定好了的事,顺其自然就是好事,爷爷死了是去开始新的生活,豆芽儿应该替他开心,豆芽儿马上要去见爷爷了也是好事,你们也应该替豆芽儿开心。爷爷还说一个人的好坏,要用心去看,豆芽儿的心告诉豆芽儿,神仙哥哥是好人!”
唐安宴盯着豆芽儿的单纯的笑脸看了许久,阳光般温暖的笑意在他阴霾的心间洒下一束亮光,在豆芽儿涉世未深的世界,怕是没有坏人一说,不过这几句话确实让他心里好受了不少。
唐安宴长袍一撩,纵身跳下树。
为了不辜负豆芽儿的好人之说,他得去做一件她口中“好人”应该做的事。
大少爷抛开了心头沉重的枷锁,迈开的步子都格外轻盈。
......
弯月挂枝头,唐豆自上完坟回来后直接回了房,就连晚膳都没吃。
唐安宴和钟灵灰头土脸的,手中拿着黑布包裹,摸着夜色进了唐豆的房间。
隐隐能听见床上传来压抑的啜泣。
唐豆哭得认真,并未察觉到屋里进了人,直到绿莹莹的荧光亮满整间屋子。
他手里握着豆芽儿的头花,来不及抹去眼中的泪花,茫然地抬起红肿的眼。
满屋都是迷人的绿光,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像是从天上洒下的点点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