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252)

“放心,”陈教授好玩地说,“——再少,养媳妇儿也够了。”

沈昼叶蹭一下,脸红成了个苹果。

陈啸之浑然不觉,又说:“可惜的就是拿不到这里的tenure……不过也没啥所谓,不差这点。”

沈昼叶一愣。

Tenure,终身教授制。它顾名思义是一份持续终生的合同,合同效力之强可以说只有退休与死亡能终止这份教职——且聘任期间无视任何科研压力和指标,是几乎所有漂泊海外的科研人员的奋斗目标。它意味着科研自由,和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将在这所学校有一席之地的「后盾」。

它极度稀少。

尤其是常青藤院校,他们每个学院的终身教授数额都是恒定不变的。除非一个老教授即将退休或离职,否则不会有任何名额的空缺。

陈啸之先前提过一次,说他可能会被推选为物理学院的本轮候选人,当时沈昼叶只当他的放弃终身是在说笑,毕竟终身教职唾手可得,断没有提前回国的道理。

“其实……”沈昼叶犹豫道,“你……晚两年回去也是可以……的。”

陈啸之闻言抬起头看她,忽而开朗一笑。

沈昼叶迷惑起来,无意识地揉了下脸:“……怎么……了吗?”

“终身教职填的是罗什舒亚尔教授退休的空缺,得熬两年,”陈啸之莞尔,“沈昼叶,我如果再多留两年,我倒是无所谓,你怎么办?”

沈昼叶:“……”

沈昼叶不希望陈啸之因为自己作出这样的妥协。

就像陈啸之坚信她身上蕴含着无限的可能性一般,她也觉得陈啸之应该是无所不有的;他应当拥有一切。他生来是个强大坚韧的人,也就该这样强大到老。

而爱不是妥协,更不是折断对方身上蕴含的可能性,它应该是更为宏大的,更为温柔的——她想。它是天际伸展翱翔的双翼,是归家前夜的不灭灯火。

沈昼叶急切地争辩:“我可以——”

我可以等你,沈昼叶心里大声说。

不过是两年罢了。别说两年,三年四年,甚至十年二十年,这样的等待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只是小时候不懂那就是等待。我可以等,不过就是分隔两地——

“——可你会难过。”陈啸之打断了她。

女孩子霎时一愣。

“——沈昼叶,我想让你知道,”他嗓音微微颤抖着,对她说:“我十五岁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那年让你站在……那个岔路口上。那年我还太小,不懂考虑你的感受……你是最后一个得知我要出国的……必然也是最难过的那个。”

沈昼叶抽了口气。

他们人生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谈起十年前的决裂。

“我爸妈可能会难过,但他们的人生与我的轨迹注定是不同的;”陈啸之道,“我的朋友们可能会失落,但朋友二字并不意味着我们共命运。”

“沈昼叶,只有你。”他声音沙哑:“也唯有你……”

——只有你,是那个我想人生共轭的。

是我想令两个命运纠缠,是我想让两个独立的生命紧密纠缠直至密不可分的;是我想度过漫长余生的,想白头偕老的,我命中注定的世界之树。

我的尤克德拉席尔。

凡世喧嚣,人间庸碌平凡。

可唯有你的光辉,是漫过山间的白雾。

陈啸之靠在墙上,望着女孩子黏在唇上的头发。

“所以,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他前所未有地承诺道:

“——无论另一端天平上,是怎样的筹码。”

女孩子怔住了。

她鼻尖稍微一红,似乎不知怎么应对这种剖白,眼眶中泪水转了又转,又不愿哭,眼神飘忽别开,欲盖弥彰地望向远方。

“……好吧。”她小声道。

然后姑娘家拽着陈啸之的手,小小地摩挲他的指节,两个人肌肤贴在一处,温柔至极,却又像是过了电一般战栗,酥麻。

一片静谧,唯有天地间寂寥的长风。

沈昼叶没头没脑地说:“……以后我办公室要离你远一点。”

陈啸之眉峰一扬,示意她给出理由。

“……要距离才能产生美,”沈昼叶嘀咕道,“要不然你总来找我,我也总想找你……不如离远一点,还有点新鲜感。”

陈啸之嗤一笑,说:“那每天下班我去接你。”

“……也行。”沈昼叶认可。

“……”

沈昼叶又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

陈啸之正在捏吧她的爪子,问:“为什么?”

“我们一起围着茶几做作业的日子好像还在昨天呢,”沈昼叶小声说,“现在竟然在谈论我们要把办公室放在哪儿了……你敢信吗?一眨眼就过了这么多年。”

陈啸之笑了下:“人生天地之间,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沈昼叶立刻一拍手:“庄子的知北游!!你还教过我呢!”

陈教授笑了下,说:“是,亏你还记得。”

沈昼叶陷入对童年的追忆,陈啸之看着她,喉结动了动。

“——我们以后还会谈论很多东西。”他艰难道。

沈昼叶回过神,眼睛像会说话似的,温暖明亮地看着他。

“……我们会……谈论订婚,”他受鼓励般说,“会谈论同学的礼金,他们的婚丧嫁娶,……当然,还有我们的。”

沈昼叶灿烂地笑了起来。

“会谈婚纱,会谈三金,”他脸上浮现羞赧的神色。“会谈蜜月去哪里,邀请谁,我怎么和他们显……显摆;会谈小孩要去哪里上学,食堂的哪个口有了哪些新菜,谈工作……”

沈昼叶接话道:“会给小朋友辅导功课。”

“希望聪明一点,”陈教授忍俊不禁道:“像你就有点贪心了,至少像我吧。”

沈昼叶笑眯眯:“像你就不贪心了呀?”

陈啸之想了想,勉强道:“也是。”

“……我们会谈论老,谈论死亡。”沈昼叶说,“也会向着生命既定轨迹的终点去。你我都会老,也都会迎来自己的终点。”

陈啸之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但那不足为惧。”

沈昼叶和他想到了同一个人,眉眼弯弯地说:“没错,谁会害怕呀?”

“况且……”陈啸之望向远方辽阔的地平线,“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

沈昼叶笑着接过话茬,道:

“——我们还有要一起走的,漫长又漫长的一生。”

第145章 ·终 在那梦里,什么都……

-

春天是适合做梦的, 窗外花坠在枝头上,异国春色。

沈昼叶坐在阁楼窗前,钢笔悬空, 在面前日记本上协商一行娟秀小巧的字迹:

「亲爱的我, 展信佳。」

女孩沉吟片刻, 思考了下自己要写些什么,随后笔尖又一次轻轻落在纸上,树影婆娑,墨水在纸上如阳光洇开。

「昨晚我睡得很好。」

她揉了下眼睛,写道:「梦里, 我又见到他了。」

-

「我知道那不是他本人。」

沈昼叶蹬着她的自行车, 车筐里放着书和路边折的向日葵, 穿过雨后春天的原野。

车轮碾过湿软草壤, 湖面倒映着湛湛蓝天。

「爸爸是很吝惜入梦的,所以我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

我小时候希望他能来梦里看看我。但他总是很高冷, 从不露面, 久而久之我也不指望了,现在想来他大概是怕被我抓住,我不让他走吧。」

小自行车摇摇晃晃地穿过公路,远方出现土黄色高塔。

春风穿过骑车的女孩的裙摆,她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稍显心酸的笑容。

「但明明, 到了最后的最后,我的告别是很体面的。」

沈昼叶甩了甩头,将琐碎的念头甩出脑海。

日子一天天如流水一般过着,生活大抵如此——连孤山冒险的尽头都是夏尔的袋底洞;平淡时居多,这世上不存在永远的冒险, 岁月总会回归日常与平和。

可唯有平静的日子,才能令泥沙沉淀。

沈昼叶踩着自行车穿过田野,直奔图书馆而去。

自行车在图书馆前停定,周三自然科学书库的管理员是个瘦削的老人,饼饼不好相与,坐在桌前,戴一副金边眼镜,鼻梁歪歪的,看到沈昼叶,问:“来还书?”

沈昼叶抱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书,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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