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248)

张臻以汤勺撇去煮肉的浮沫:“你俩还挺有性格。”

“也许吧,”沈昼叶抱住自己的平板。

过了会儿她又小声道:“其实说白了,我去他家的时候我和他就是现在这种状态……”

张臻:“?现在这种状态?”

“就,”沈昼叶犹豫道:“他做饭,我在一边看着……然后他让我帮忙喂一下猫。”

张臻眼睛都圆了:“……???你去他家就干这个?”

沈昼叶很羞耻地低下头:“……差不多吧。”

张臻:“……”

“他做饭很好吃,”沈昼叶说:“还很照顾我,吃完饭后我们会亲一亲,然后牵着手出去散散步。”

“他家附近凤凰花开得很好,”她认真道,“我们会沿着街一直走,聊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他会突然说他某个寒暑假回国见到的场景,那天的北海公园或者颐和园的渡口;或者提起他在某节课上的所见所闻,我们什么都聊。”

张臻笑了笑,将菜铲进盘中,窗外大雨沉灰绵延。

“某一天,他还突然对我说他想要个女孩。”

张臻:“?”

天色暗沉,沈昼叶笑了起来:“我一听就觉得很好玩。因为我一直认为他是直男癌那挂的——想要儿子来传宗接代……所以我问他,为什么。”

张臻若有所思地问:“为什么?因为女孩安静不闹腾?我看陈教授挺怕吵的。”

“——他死活不肯说为什么,”沈昼叶笑眯眯地道:“但是耳根都红了。”

张臻莞尔看她。

“耳根都红了肯定是心里有鬼嘛,”女孩子笑眯眯道:“我一直问一直问,才从他嘴里撬出一句‘你小时候蛮可爱的’。”

“……特别没头没脑。”

沈昼叶说完,自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身上洋溢着被爱的柔软与光。

张臻:“……”

张臻端着盘子平和地说:“如果我有罪,上天会对我降下天罚,我妈会打电话让我回去考公务员,我爸会为了我不应该考公而应该去深圳当物理老师和我妈大吵一架,而不是在这宿舍里给你做卤肉饭,还听你讲你青梅竹马的男朋友以后想要女儿。”

沈昼叶哈哈大笑。

然后她笑完,话锋一转:“你不是也有情况吗?”

张臻:“……”

沈昼叶好奇地问:“所以他到底在硅谷的哪个……”

张臻脸涨得绯红,喊道:“开饭了!”

沈昼叶怕惹急了厨子自己得饿着,立刻闭上了嘴,跑到桌前吃张臻在美国用法式陶瓷锅焖出来的山东风味台湾卤肉饭。

沈昼叶用筷子翻着小碗,挑剔道:“葱是不是有点多……”

山东人冷酷无情:“不准挑葱。”

沈昼叶不敢造次,一声都不敢吱,把葱白吃了。

外面下着雨,两个人脑袋对着脑袋,吃着卤肉饭。

张臻忽然开口说:“……是同学。”

沈昼叶一呆。

“我说,”张臻声音很小,耳根泛着春花般的红:“我和那个……那个男孩子,是同学。”

“小学我们就是同校,”张臻小声道:“后来上了一个学区的初中。我们城市小,所以还是一个高中出身……他是尖子班,我是普通班。不过我们只是知道彼此的存在,几乎没说过话。”

沈昼叶一怔:“你是普通班啊?”

张臻放松地笑了笑:“神奇吧?”

不怪沈昼叶惊愕。

高中的普通班和重点班是有壁的,经历过高考分流的人都会明白——更遑论是北大第二疯人院的物理学院。物科院本科录取的几乎无一例外,全是从小到大最冒尖的学生:竞赛的,保送的,从小到大一直在考第一的都相形见绌……‘重点班’三个字几乎是这个学院最基本的敲门砖。

而张臻不是。

仔细想来的确如此,张臻身上没有被从小被筛选到大的味道,没有那种‘第一’头衔压迫出来的形状——她自由而随性,不把评级放在眼里。

“他就是那种,”张臻小声说:“整个高中三年,我们每次放红榜,他永远在前三名徘徊的人。老师和同学都觉得他一定是清华北大苗子。我们学校每年文理科加起来能上大概六个北大清华,所有人都觉得这里面一定会有个他。”

沈昼叶认真地说:“——可是他没有。”

张臻点了点头:“对。”

沈昼叶看着她。

“不知道你们北京怎么样,”张臻笑了笑:“但我们高考大省的高考总是充满了意外,我和他都是意外中的一员。”

沈昼叶挖了一小勺卤肉饭,眉眼柔和地一弯。

张臻说:“我高考前心态太差,我爸怂恿我报个北大缓解一下心理压力,因为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考不上贵校,我听了我爹的,志愿乱报一气,结果填上志愿之后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沈昼叶笑了笑:“我记得你好像是擦线进的?”

“高一分。”张臻挠了挠头:“692好像?还多亏了作文超发挥呢。平心而论你再把卷子放到我面前让我考一次,我也不可能考出这个分了——所以你知道我大学四年有多痛苦了吧?”

沈昼叶呆了一下:“你GPA不是挺好……”

“都是你们这帮变态逼的。”张臻用勺子劈勺一指面前的学神。

学神:“……”

“他妈的个个那么聪明,”张臻气愤地说:“我要不是脑子有屎也不会来pku疯人院好吗!脑子和我都不是一个物种,我在你院体会了三年的人不如狗,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

“…………”沈昼叶缩了缩脖子。

张臻又怕吓着她,转了转勺子,气闷道:“我又不是多聪明的人,只能朝五晚十一地泡自习室,而且那GPA就是我的极限了。我无数次厌学,想退学回家卖烤冷面,大二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如果一天少上两个小时自习期末就会被清退……”

沈昼叶不知该怎么安慰,小声道:“大二那年数学物理方法确实挺难……”

张臻:“?难??沈昼叶你再放屁就别吃了。”

数学物理方法考了满分的学神不敢再安慰同侪,小心翼翼地闭了嘴。

“——所以我其实是很明白我的底线在哪里的。”

张臻娓娓道:“我的研究生生活的滑坡也是一种必然,我不是时代筛选出来的天才,连冒尖儿的那批人都不是。我运气再好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我得过且过,喜欢下雨天吹着风坐在图书馆门口喝奶茶。”张臻认真地说,“喜欢在厨房呆着花一上午做卤肉饭,也不愿在实验室泡着。这就是我的极限,拿150PFlops的超级电脑对我的能力求极值,我的坐标也就在这里。我花了四年的时间搞明白了这一点,而且接受了它。”

“我明白。”沈昼叶小声说。

——张臻在说,她是芸芸众生。

“而我的那个同学和我不一样。”

沈昼叶:“……诶?”

张臻用勺子扒拉了一下碗里水煮的上海青:“他是从小的尖子。高考失利也没能阻挡他,我那么拼命才保住的保研名额,他连看都没看……包括到现在。”

她没有再说下去。

仿佛剩下的故事不值得继续对比一样。

-

沈昼叶停顿了一下,笃定地说:“你崇拜他。”

“是。”张臻毫不避讳地说。

“……事情是这样的,上个学期快期末的时候我拍了一张胡佛塔附近的晚霞。”张臻颇羞赧地叙述道,“把它发了朋友圈。那天他过来主动问我,现在是不是在斯坦福。我说是,他说他也算是在,现在毕业两年了,正在苹果做研发,想和我吃顿饭……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在园区里打篮球,夕阳就像海一样。”

沈昼叶顿了顿,仍然没有说话。

张臻又支支吾吾道:“我也不知道……”

沈昼叶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她继续坦白。

“……我心里似乎有愧。”张臻忽然道。

“我觉得可能当年是我占走了他的名额,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title;我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老师,并浪费了他们。这些……都是本该属于他的资源——他比我聪慧,比我目标明确。我想,如果他在我的位置上,一定做得比我要好。”张臻说。

沈昼叶微微一顿。

张臻困难道:“……所以我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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