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208)

这一个千年,历史又会记住谁?沈昼叶曾在晨跑时胡思乱想。

然后脑海中的她自问自答:

‘谁都不知道,我们连明天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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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焦虑所致,沈昼叶心事重重不停掉秤,吃饭也吃不好——症状比她硕士时期跑实验室事务更甚。陈啸之敏锐地觉察了她的不对劲,立刻从只给她带早饭变成了一日三餐都带,什么温水牛肉什么鱼羹什么香煎虾,变着法子地饲养。

但是毫无成效。沈昼叶本来就小的体格,在焦虑之下变得更瘦削。

科研从不是易事,伴随而来的是刻骨的焦虑和惆怅;这一群体的自我调侃下,隐匿的是名为痛苦的冰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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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某一天,沈昼叶坐在陈啸之的桌前,核对桌上贴的校历。

“……下周五,”沈昼叶愣愣地说:“就放寒假了诶。”

陈啸之两指揉着太阳穴问:“……是啊。沈昼叶你过来看看,我期末放上这么道计算题会不会太难了?”

他在出期末卷子。

沈昼叶实在理解不了这帮当老师的为什么这么爱拖,期末卷子永远都拖到下印前一天才定稿——好在这门课陈啸之自己说了算,不至于被别人追着打。

沈昼叶凑过去看了一眼,是在给定晶格常数a的二维近自由电子近似的费米面上,给一个位于第一布里渊区的点,再给定倒格矢K的傅立叶展开系数Uk,第一问让学生求费米能,第二问要求学生讨论费米面进入第二布里渊区时Uk所满足的条件的大计算题。

沈昼叶:“……”

沈昼叶沉吟片刻,得出粗略思路,笃定地说:“不难,你放吧。”

陈啸之满脸怀疑,将题粘进了word。

WRX于是粘人精沈昼叶顺势在陈啸之身边坐下,蹬掉靴子,穿着小绒袜踩在他的沙发上。

陈啸之面无表情看她一眼,将女孩子两只脚拉到自己腿上,隔着袜子揉了揉她冰冰凉的脚趾,以自己的大腿给她取暖。

那温度十分熨帖舒适,沈昼叶舒服得想撒娇,还想抱抱他的脖颈,但是却没敢。

——她感受不到陈啸之容忍的信号。

陈啸之这人攻击力有点强,沈昼叶还没摸准二十五岁版的脾性,加上他又一直刻意保持着距离似的,沈昼叶连动他都不敢。

“……什么时候下雪呢,”沈昼叶规规矩矩不碰他,发呆道:“华盛顿那边每年雪都很大的。”

陈啸之出着题,漫不经心地回答:“加利福尼亚和华盛顿不一样,冬天也晴得很,夏天雨少冬天雪少,想玩雪的话还是得往东岸去。”

“嗯。”沈昼叶乖乖地回答。

她想问问陈啸之寒假想不想回趟北京,但看他专心工作的模样,却终究没能问出口。

——真的好像有着说不出的隔膜,沈昼叶想。

午后阳光斜斜地洒了进来,她脚踩在陈啸之的大腿上,拿了本自图书馆借的大部头,翻了翻。

陈啸之忽而问:“你看这个做什么?”

沈昼叶一愣:“……啊,你说这个群论?”

陈啸之嗯了一声,放下笔记本,望向沈昼叶。

“本科的时候选过,”沈昼叶顺从答道:“那时候数院引进了新人才,群论讲得好的人不多,加上慈教授希望我能去了解一下。但是我去上课的时候发现群论课本乱得一塌糊涂,国内没能力编撰,翻译得非常糟糕,群论本来就不简单,课本不好就雪上加霜,大家怨声载道……”

陈啸之:“?”

沈昼叶笑了笑:“于是老师实在没辙,只能把英文版教材pdf发下来,让我们自己去打印。”

美本出身的陈啸之完全不理解‘教材一塌糊涂’,挑起了眉毛。

“——结果英文版教材果然好明白不少。”沈昼叶笑了起来:“于是那个教群论的老师叹了一口气,对我们讲了一段话。”

陈啸之眉眼狭长,望向自己的小女朋友。

“那个老师说,”沈昼叶想了想道:“‘我们国内改开这么多年,取得了巨大的进展,这是毋庸置疑的,我们的教育和科研的力量都已经腾飞了——但是只从课本这件事来看,大家就会明白,我们中国距离发达国家,在这样细微之处,仍有巨大的差距。”

“——而我们这一代人年纪大了。”

女孩子微一停顿,复述道:“剩下的路,只能交给你们年轻人来走。”

异国他乡的尘埃飞过地板。

沈昼叶笑道:“挺奇怪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老师说的这些话我却总忘不了——可能因为慈老师周老师也对我讲过类似的事情吧。”

陈啸之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这些老教授总是话里有话,”沈昼叶盯着飞扬尘埃,轻飘飘道:“似乎想将信念传承到学生的身上……可是问他们是什么,他们又不肯说。”

他们不说的原因,陈啸之再清楚不过:那些东西太过沉重。

——沈昼叶年纪小,心思又像小孩般纯直赤诚,这些老人如何将这样沉重的民族兴亡灌输给这样的学生?太沉重了。

老人不忍心,便将这些希冀封存,只告诉她一点,剩余的留待阿十长大后拆开。

陈啸之沉默许久,揉沈昼叶的脑袋。她卷卷毛顺顺滑滑,扎了个小麻花辫,像绿山墙的安妮,揉起来又像揉小面团儿似的,手感相当好。

“……傻子。”他粗鲁地揉乱小傻子的卷毛。

小傻子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陈啸之。

然后她抬起了胳膊,要抱他。

那真的是个非常适合拥抱的瞬间,沈昼叶在他身边坐了许久,一直都忍着,可是陈啸之一摸她的脑袋,沈昼叶就觉得不想忍了。

女朋友想抱男朋友,又有什么错。

可下一秒陈啸之面无表情地在她额头上一弹,力气不大,但女孩子始料未及,叽一声倒回了柔软的沙发。

“就他妈会撒娇,”陈啸之打破暧昧空气,使劲儿戳戳她的额头,凶狠道:“说你傻子又不是在夸你,抱什么抱,让你在我办公室呆着就是为了抱吗……”

“……”

她晓得,陈啸之只是嘴上逞凶。

可被推到一边的、娇气的小青梅仍是愣了半天……

然后心酸吃力地眨了下眼睛。

第128章 “小妹妹,给哥哥让让……

-

那天之后, 沈昼叶没再去陈啸之的办公室。

她将东西陆陆续续搬了回去,而张臻在斯坦福的导师不在意张臻的出勤,张臻实验之余便频繁地去洛杉矶找她的高中同学, 于是这办公室便无可避免地空了下来。

沈昼叶便孤独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 抱着一杯热茶, 拆包饼干,在桌前枯坐整日。

她已经不再每天都摊演算纸,更多的时候是在脑内推演,桌上满是图书馆借来的书籍,从乱七八糟的小说到图书馆无人借阅的冷门大部头, 堆成尖尖的一堆, 宛若一座绝望之山。

事实上, 也确实是。

课题和科学是艰难的, 它带来的痛苦像缓慢冰冷的刀刃,不会太痛, 可是会缓慢砍入人的血肉骨骼。

真理隐匿在造物主身后。两个凡人拼命追赶, 捉不住它的衣角。

「在人类的智慧殿堂之外点亮一盏灯。」

这句话简单诗意,但如果真的找人去干,是能把人逼疯的。毕竟这条路满是否定与怀疑,像一条有巨龙咆哮的万丈深渊,痛苦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沈昼叶就在其中,寻不到出路。

-

……

下午四点半, 几个研究生结伴去食堂,叽叽喳喳的,将整栋死气沉沉的楼吵醒。手机嗡地一震,沈昼叶从书里抬起头,坐直了身子。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 是魏莱问她假期回不回北京。

沈昼叶:“……”

沈昼叶脑子都木了,慢吞吞地打了一句‘今年有点忙,圣诞假期回不去了’,魏莱果不其然一个微信语音飞过来,将她一通辱骂。

圣诞假期肯定是不回去的了,她想。

这短暂的三周假期,沈昼看另有打算,陈啸之也没流露出想回北京的意思,加上他们两个人十月刚从国内过来,回国一趟路途颠簸还要倒时差,想必要过几个月再说……而且除了这个之外,还有更痛苦的因素。

沈昼叶沉默了许久,问:“魏莱,能语音吗?”

魏莱一愣,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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