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温柔的触碰,教她几乎忍不住想将整张脸都偎进去,可方才那人定没走远,说不得正藏身暗处,看着这里。
仰望着眼前的男人,莫名的恐慌又在心中扩散。
她往后退开,只道:「没,我不饿,只是累了,你们吃吧。」
说着,她没等他回,匆匆转身上了楼。
他在看她,她知道,她没有回头。
漆黑的地道,不断往前延伸。
她一步步摸索着往前走,墙面的泥土在她手中剥落,可无论她再怎么走,却怎样也走不到尽头。
蓦地,身后远方传来窸窣声响,那声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楚。
她没有回头,不敢回头,只是害怕的开始跑了起来。
可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声,大到她完全无法忽略。
王女。王女。王女。王女——
她心跳飞快的回头,看见一双由无数小眼集合而成的巨大黑瞳,和那方头铁颚扁鼻的脸,那东西直瞪着她,打开了有如铁钳一般宽阔的铁嘴,大声对着她尖叫。
白塔的巫女!
阿澪在黑暗中惊醒过来,她满身大汗的挣扎着,试图挣脱箝抓住她的东西,然后下一瞬,她就听见了他的安抚。
「没事,是我。」他将她拥在怀中,贴在她额际,告诉她:「只是梦。」
她心跳飞快的喘着气,在瞬间就发现自己人在屋子里,被他拥在怀里,不在什么不知名的地道中。
她能嗅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感觉到他的心跳,贴着她胸口慢慢的跳。
「就是梦罢了。」他抚着她汗湿的背,悄声说:「作梦而已。」
阿澪回过神来,停止了挣扎,可方才梦中所闻所见,依然如此鲜明。
那潮湿的味道,那粗糙的墙面,那振翅的声音,那凑得好近好近的怪脸、巨瞳,都那么清楚,好似她仍在那里。
明明已清醒过来,她依然止不住浑身的颤栗,感觉到鸡皮疙瘩爬了满身。
恐惧教她紧紧攀抱着身前的男人,好半天都无法松手。
可他轻轻抚着她的背、她的发,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他强而有力的心跳,越发鲜明,温暖的体热,缓缓渗入她的心肺,教她僵硬的身子,一点一滴的放松了下来。
黑夜中,满天星子在窗外悄悄闪烁着。
蓦地,他柔软的唇,轻轻印在她额上。
这一吻,就如秋叶落水,在心中,引发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教泪无端上眼。
她知道,她应该告诉他,警告他。
「不是梦……」
她瘠哑的张嘴,说:「我是白塔的巫女……」
「嗯。」轻轻的,他应了一声。
「我从小就能读心,不只是人的,还有兽的……」她告诉他:「我能感应世间万物,所有生命的气息、情感。」
听到这话,一颗心,热又紧。
他知道她能读心,可她从没真的亲口告诉他。
她深吸口气,声颤颤,微微抖:「前些日子,我遇到了一群妖怪……」
当她停下来,他没有催逼,只是拥抱着她,静静的等着。
阿澪再吸口气,舔着干涩的唇,过了好半晌,方有办法再说。
「那些妖怪找我,不是为了要吃我,不是为了他们自己。」她在暗夜里,哑声道:「他们不吃我,不是他们不想,而是比起吃我,他们更想抓我去换回他们的王女……」
「王女?」他挑眉。
「记得吗?有一种妖怪,是精怪变的。」她看着他,提醒他:「精怪是万物化生,飞鸟、走兽,甚至是花草、虫蚁……」
听到这里,他想起前些日子在广府遇到的妖怪,终于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害怕。
虫蚁为数众多,《魔魅异闻录》中有记,其中精怪化生者,最麻烦的就是此种,因其虫后本是精怪,转化为妖后,所生虫卵,孵化成虫尽皆为妖,杀之不尽,难以灭绝。
在众多虫蚁转化成的妖怪中,更让人头疼的,就是长有翅膀的那种了。
「蛩蠊吗?」
她点头:「所以那一天在广府时,那蛩蠊才没在第一时间吃了我,他想抓我去换王女,若非你以我的血为饵,他必不会轻易中计。」
「这些天,他们一直跟着我们,他们会不顾一切的只求抓到我。」她抬起眼,看着他,脸色苍白的说:「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他垂眼看着她,道:「有人深知蛩蠊一族的习性,方抓了他们的王女,藉此操控他们。」
她点点头,身微颤,但仍深吸了口气,抬眼告诉他。
「洪州大旱,不是天灾。」
他一怔,眉微抬。
她看着他,黑瞳涌现藏不住的恐惧,说:「蛩蠊喜旱恶湿,天不雨,方能教蠊虫卵不断增生孵化。」
闻言,他心一凛。
洪州去年天就已不雨,若她所说没错,这意味着在背后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从去年就开始布这局了。
「能呼风唤雨的,就算不是魔人,也必是大妖。」阿澪面无血色的说:「这是陷阱,我们来到这里,都已在其算计之中,他唯一没算到的,是我能感应到蛩蠊的执着,他们数量太多、太过执着,满脑子都只想着王女,想抓我去换……去献祭……」
她是如此害怕,他抚着她苍白的小脸,安慰道:「妳知道,能呼风唤雨的,算起来也没几个。」
她瞪着他,脱口就道:「就是一个,你都遇不起!」
这话,只教他黑眸一暖。
「妳担心我吗?」
阿澪闻言一愣,怒道:「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嗯,知道。」他抚着她的小脸,微笑道:「放心,没事的。」
「对方没有在去年就动手,反而等到现在,就因那人很小心!」她又急又怒,揪抓着他的衣襟,匆匆道:「他一路都在暗地里看着,过去那几回,只是试探,你以纸人作饵那招已无用——」
「好像是这样。」他听了,只噙着笑,点头同意。
他那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知为何只教她更急更恼,热泪蓦然上涌,在眼眶里打转。
他见了,万般心疼,只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她恼怒的伸手推他,却只感觉到他的怜惜不舍,一时竟无法再出力。
「阿澪,这一路,我可曾让妳伤过?」他拥抱着那小小抖颤的身子。
没有,他没有,可这回不一样。
她很想,真的很想相信他能保她。
可她怎么敢?如何能信?
他只是个人,就只是个人,他再神通广大,岂能挡得住那些活了数千年,还抓了蛩蠊王女,能指使千万妖兽的魔人大妖?更别提,对方还拥有闇之书
当年战后,那些妖怪处心积虑的挑拨离间,她被迫将闇之书交给了夜影。
他们见过闇之书能做到什么事,就是夜影跑了,他们也绝不会让闇之书流落在外,闇之书只可能存在从供奉地逃出来的妖怪之中。
她应该要走,应该立刻起身走人,纵然他的怀抱让她感觉如此安全,好似只要待在这里,缩在他怀中,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屏挡在外。
可这一切,只是幻觉。
早在今夜之前,她就清楚明白这件事,却依然忍不住想留下,想让自己相信,她可以和他一起过日子。
就只是过日子而已。
但今天黄昏那轻易就能走进来的妖怪,和他手里拿的闇之书,还有方才她所感觉到那毛骨悚然的一切,让她清楚晓得,这男人所想的,她渴望的,都是奢求。
深吸口气,她就事论事的告诉他。
「蛩蠊一族,岂只千万,你若档不住,死就死了,我却不能以死解脱。」
这话,多现实。
她能看见他脑海中,一闪而逝的画面,当年他在河边捡到她时,她被咬得七零八落的模样。那景象,伴随着恐惧,可那恐惧,不是畏惧死亡,而是害怕再见她受那样的折磨。
「我会尽力确保,不让这事发生的。」他搂着她,哑声说。
可有些事,不是尽力就有用的。
她早就知道,早已晓得,同他一起,本就不是长久之计。
这是个陷阱,为了抓她而设的陷阱,这设陷的人,甚至知道他与狄公的交情,知道他和凤凰楼的关系,算到他和她必会因此来到这里。
那人花了整整一年,如此小心的耐着性子,挖了这个洞,就是要猎捕她。此时不走,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