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夜叹了口气,扶起子卿:“我想,她能给你一个解释。”
子卿抬起头,看到徒徒的时候有些惊喜,但随之而来的是恐惧,他抬起一只手挥舞着:“徒徒,这里危险,你赶紧走!”
徒徒听到这话竟然笑了:“子卿,是我杀了族长。”
子卿只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五官感知,他听到这句话的下一秒,竟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遍布的族人尸体,死不瞑目的爷爷,面带微笑的徒徒,周遭的一切的一切,子卿都感受不到了。
飞黄(5)
当年,老族长带着部分族人从神界中脱离,寻求自由,却又不得不为了自保,将族人困在一方结界中,自给自足。
老族长只有一个儿子,名悠之,是要成为未来飞黄族长的人,因为飞黄一族并不善战,但内丹纯净,因此成为修道之人垂涎之物,所以老族长从小对悠之严加训练,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够保护飞黄一族。
或许,从小被这样束缚了几百年的悠之,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但神奇的是,当他在一次采药中意外遇见那个在一旁窥视他的女子的时候,突然对家族中的一切,产生了剧烈的反抗。
那故事应该发生在三百年前。
悠之奉父亲的令,去山中寻找一味草药。
那山路并不好走,荆棘满布,杂草丛生,纵使是悠之,也费了老些功夫才爬上山,摘完草药没多久,悠之便听见旁边的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误以为是野兽,挥手就是一道灵力,结果却传来人类的喊声。
好在飞黄灵力并不霸道,那女子受伤不重,悠之医术颇佳,找了草药喂那女子服下,等到日薄西山的时候,那女子才缓缓睁开了眼睛,见到悠之的第一眼,就惊慌而立,随手抓起一根木棍指着悠之:“你是什么人?为何,为何要来我家?”
悠之好笑:“你家?这明明是一片杂乱的山林,我是为了采药来的。”
那女子一边慢慢后退,一边恶狠狠的说:“这就是我家,我在这里长大,你把药草放下,这座山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
悠之急忙摆手,看着欲逃跑的女子,放下药篓:“姑娘莫慌,你看我药都放下了,不瞒姑娘,我是一名大夫,听说这山上有能救人的药,所以就来看看,无意中闯入了姑娘家的……庭院,又误伤了姑娘,还望姑娘海涵。”
那女子上下打量着悠之,觉得这人看上午白白净净文文弱弱,不像是什么心怀狡诈之人,她转了转眼珠:“草药你拿走吧,过来跟我下山,我知道一条路。”
悠之捡起药篓,跟在姑娘身后就下了山。
可能是觉得悠之并不是坏人,姑娘放下了戒心,两人开始攀谈起来。
姑娘叫云见,很小的时候被父母遗弃到这山中的尼姑庵,被尼姑养大,后来尼姑庵破败,师父不得已遣散了所有的弟子,大家都下山谋出路了,只有年纪尚小的她留在了山中,晚上在破旧的尼姑庵里睡,白天就砍柴摘草药去卖,也算是饿不死。
悠之觉得这姑娘纯净,但也不想告诉姑娘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说了若下次有缘定会相见。
后来,悠之回到族中仍忘不掉那个女子,于是又找了采草药的借口,去了那座山。
云见显然对他已经放下了所有怀疑,见到他的时候甚至是喜悦的,喊了他一起过来砍柴。
就这样,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悠之觉得真正体会到了一把活着的意义,但他仍旧不敢把这事情告诉族长,以父亲的性格,定不会允许他跟一个凡人成亲的,但悠之不想放弃,所以他鼓起勇气,告知了云见自己的心意,两人便在这荒郊野岭私定了终身。
虽定了终身,但悠之与云见见面的次数仍旧不多,因为族中总会有大事小事等他处理,父亲已经决心将族中事务移交给他,悠之有些力不从心,想把云见接到自己身边来,但这话还没等告诉父亲,就被告知父亲已为他与族中另一位长辈的女儿定了亲事。
悠之万分痛苦,将自己已私定终身的事情全盘托出,求父亲收回这个命令,但老族长听说唯一的儿子与凡人相恋后,悲痛又悲愤,对悠之禁了足,不让他离开结界半步,那之前悠之可以随手拿到的打开结界的钥匙,也被藏了起来。
打那以后,悠之再也没见过云见,也拗不过父亲,只好怀着恨意跟族中长辈的女儿成了亲,但仇恨在他心中滋长,他恨自己无力改变这现状,也恨父亲的蛮横固执。
于是悲剧发生了,在子卿的满月宴上,悠之当众自刎。
他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自始至终,我爱的只是那个凡人!你们,你们所有人,都是造成这场悲剧的元凶!”
飞黄(6)
“但你那不可一世的老族长并不知道,我母亲那时候已有了身孕,她在深山中等不见父亲回来,又为了我着想,只好下了山谋生计。她身子骨弱,却又不得不为了我谋事,生下我不久就去世了。”周凯低着头,看不清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子卿无法相信面前这个警察竟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而这面前的悲剧,也好像就是一场噩梦。
周凯又开口:“因为想要复仇,我才活着,我本不应该利用你,但若不是你,我们根本不可能打开结界,也不可能……”
“你说什么?”子卿觉得今天越发的不真实起来,他甚至觉得爷爷没有死,徒徒没有骗自己,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
周凯脸上有些诡异,看了一眼徒徒:“还多亏了徒徒,如果不是她,我们不会这个顺利进入结界。”
千翎有些不忍,祁夜反手拉住她。
面对子卿无声的质疑,徒徒显得很平静,她在这一片狼藉中笑了笑:“是啊,子卿,你没想到吧,我骗你偷走钥匙,走出结界,你把钥匙扔进结界的时候,我们的人就已经等着接手了,为的就是等待时机放那些道士进来,飞黄一族不善战,我们拼着鱼死网破的危险,就是为了杀了族长。”
子卿花了好大功夫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哆嗦着站起来,走向徒徒:“你说……你们?你们是谁?”
徒徒冷笑:“你不知道吗?当然是我们所有的仆人,当初大家信任你爷爷才到了凡间,虽然被困在这结界中,但也算安稳,但自从,自从你父亲死了之后,族长心性大变,对我们非打即骂,你知道你爷爷……你爷爷杀了族中多少人吗?同为族人,他为何能这么做?”
徒徒根本忘不掉也无法忘记,她父亲在清扫中无意中打碎了族长的杯子,便被惩以苔鞭之刑……父亲那天是被人抬回家的,他被打成重伤,家中又无医药,没撑多久便死了。
子卿伸出一只手,像是想探一下面前的人是不是真实存在,又好像是想安抚一下她,嘴里喃喃说着:“不,我爷爷不是那样的人……他只是严厉了一些……”
徒徒狠心打掉子卿的手:“你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吗?若是只有我一人要反,定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她望着子卿,说出来的话不知怀了多大的恨意:“子卿,你以为我是爱你吗?我是怕!从小到大,只有取悦你才能让我和我的家人过上安稳日子,可我受够了!”
千翎想伸手去扶几乎快要晕倒的子卿,但脑海里却凭空出现了很多杂乱的场景和莫名其妙的话,好像有个人站在很高的地方跳下去。
那是哪儿,那个人又是谁,千翎往后退了两步,祁夜眼疾手快拉住她:“怎么了?”
千翎摇摇头,这个节骨眼还是别说这些了:“没什么,突然头晕了一下,不用管我,去看看子卿。”
徒徒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子卿面容惨白,他目睹了爷爷的死亡,知晓了自己竟然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还被告知心爱的女子竟然只是利用自己。
子卿突然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候,母亲总是很忧愁的样子,后来等子卿再大一点,就再也没见过母亲了,爷爷说,母亲去了另一个地方。
他那么喜欢徒徒,觉得自己的生命是被徒徒照亮的,徒徒曾经那么温柔的对他,难道这些曾经里面,徒徒真的从来没爱过自己吗?
子卿排除万难求爷爷答应了两人的婚事,他把徒徒放在自己的心尖上,恨不得把世界所有的美好都给她,可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