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眼紧蹙着眉,似乎找回了一点神志,眼神似空洞又似清醒,只是脸色依旧青白,身体变得冰冷入骨。
崔和知道他撑不了太久,于是不再耽搁,将手上郭师傅制成的药往他面前一撒。
灰色的粉末在空气中散开,发出一种很奇怪的味道,随着那药物被吸入,朱长赐慢慢阖上眼睛,就往旁边一倒。
她伸手想要扶住她,却不料腿上一软,两人抱着一起摔到地上。
觉五赶紧上前将人扶起来。
“把御医叫进来。”皇帝吩咐道。
“是。”
觉五和几个侍卫联合将朱长赐扶到了床榻上放好,崔和也从地上爬起来,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胸脯。
“夫人,您这药是......?”觉五犹疑道。
崔和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撒了一小半包的药粉,沉默着将它塞到觉五手中。
“觉五,之后麻烦你......”
“您什么意思?”觉五预感不好。
“我去找办法,只要靠近源头,总会有线索的。”
她总会帮到他的。
“觉五,你不要让他做选择了,北熙离不开他,所以我必须去。”
“.......”觉五没法反驳,因为崔和说的一点错也没有,同时他也确实被她震惊到了。
北熙人没什么突出的恶俗,要说有的话也就是在北熙女子一贯受到轻视,人们大都以男子居上,女子成不了什么事的这种念头刻在了人们骨子里。
觉五不得不承认,他是也是从内心存在着这种一些类似的看法,但是朱长赐将她保护地很好,以至于崔和之前并没有受到这种冷待。
然而此刻就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寻常人家的女子,捏着拳头眼中带着冥顽而热忱的光,信誓旦旦地说也想负起一份责,大无畏地要闯入龙潭虎穴。
☆、第 50 章
也许在许多男人眼里,这是不自量力,这是逞强,给别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女子终归有女子的信仰。
觉五曾有一个小妹,洒脱不羁,不拘世俗,本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女子,却因为仅仅的女室礼节,被周围一众亲戚朋友贬得让她几乎失去人性,不为世俗所容纳。
最终她无法忍受,选择离家远走,觉五从此再也没见过她。
“觉五?”崔和在他面前摆了摆手,问道:“你眼睛怎么红了?”
“......没事,”觉五深吸一口气,“夫人,您去吧,相爷他不是个迂腐的人,他会相信您的。”
“嗯!”她两眼发亮地点着头。
觉五继续嘱咐道:“那边也派了不少我们的人,只是戒备森严,一直找不到机会,卑职过会去捎了信,他们会暗中保护您的。”
“好。”
阿尔绥要见的人是她,对方既然都已经在信里头捎上了带有外族标志的小牌令,肯定是笃定她会过来,那既如此,也必须做好万全之策。
“我去一趟红霓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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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滨城地处偏僻,彼时寒霜已落,丝丝寒气渗入大地,遍地寸草不生,一片荒芜的死寂。
他转头看向一旁,乐菱正裹着他的大氅,团起来靠着暖炉昏昏欲睡。
小姑娘平日里在街头街角蹿来蹿去,不知什么时候在哪蹭了干草皮,做了一张草皮的大氅,七零八乱、不成模样。她自己还甚为满意,总是天还未亮之时就守在他的房门口等着从京城而来的信鸽。
站着昏暗的环境中,裹着她那卖相滑稽的大氅,手上捧着地上捡来的半截蜡烛,瞪着一双乌亮乌亮的眼眸,叫本来起身去如厕他乍一开门,差点一股尿意没憋住。
“.......”
萧息元轻轻侧目,就见她紧紧贴着暖炉,嘴里还不停咕哝着阿娘。
“喂,你口水别......”
他正想说口水别留在他珍贵的大氅上,然而窗台一阵细微的撞击声打断了他的话。
那是类似于鸟在琢木板的声响。萧息元脸色一肃,又看了眼还在睡梦中的乐菱,这才轻轻起身朝窗台走去。
信鸽脚上绑着一张纸飞了回来,窗户一开就飞起来站在了他的肩膀上,萧息元取下了它脚上的信封。
这封信来的时间太久,让他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然后在看了信的内容以后,那种预感得到了证实。
“.......”
萧息元收了信,一脸头疼地地揉了揉太阳穴,想到那个叫曲方礼的男人,他心里默默道了句这可就不好办了。
“萧大哥。”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软软的叫声,萧息元转过身,就看到乐菱正裹着太长而有些搭拉在地上的大氅仰着脑袋瞧着他。
“咳,”他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怎么了?”
“萧大哥,阿嬷说没什么事情比自己的身体还重要呢。”她认真说道。
“什么?”他一愣。
“就是你啊,”小姑娘一脸痛心地看着他,一边用力地点头,“因为这几天晚上你不是总半夜起来出去吗?是不是太焦虑了所以睡不好?”
萧息元眼睛一翻,咬牙切齿。
“我那是出去如厕!”
“.......喔,”乐菱尴尬地笑了笑,她挠了挠后脑勺,移开眼睛刚想转移个话题,却突然看见了什么。
“萧大哥,你手上是什么?”
“.......”萧息元沉默了一下,觉得虽然这事可能对她打击比较大,但是自己也没有瞒着她的必要。
于是他将手上的信递给了乐菱。
“.......”
其实乐菱早在见到那个神志有些不清的女人的脸后,就隐隐猜到了什么,信里只是一一列举了使者曲方礼的过去的经历,她脸色发白,浑身冷得有些发抖。
虽然没有直接挑明,可是联合之前曲方礼见到那个女人的反应,一切昭然若揭。
这位温和有礼,衣冠楚楚的节度使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那是一段极为黑暗扭曲的过去,爱却求而不得,恨意使人失去理智,可以毫不留情地将心爱的女人送去周口,送给外族。
恐怕他与外族关系匪浅。
气氛僵硬地死寂了好久,两人谁也没说话,突然乐菱猛得站起来就往外走。
萧息元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住她的后领,“去哪儿?”
“去找......”小姑娘说着突然鼓了鼓嘴,不知道该叫曲方礼什么。
“不用你去找,”萧息元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淡淡道:“他这不是自己来了吗。”
话音刚落,西北处的小客房的方向猛得传来了一声瘆人的尖叫声。
“啊——”
乐菱瞳孔一缩,立即转身急匆匆地朝那边跑去。
西北本来有一个郡守府荒废的小偏院,因为曾经有人在那里自杀过,所以没人住,荒废了好几年,乐菱把那里收拾了一下,将女人安置在了那里。
她跑得太急,一口气喘不上来,猛得弯腰用拳头捶了捶胸口,抬起头来的时候,就在小院门口处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咳!”
那人迈着慢悠悠的步子靠近她,依然用以往乐菱熟悉的温和的语气道:“乐菱姑娘,你怎么到这来了?”
“.......”乐菱瞪大眼睛看着他,她双眼通红,眼中第一次带着明显的恨意与愤怒。
曲方礼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半晌弯腰,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摸上她的脸庞,声音轻柔,“.......听说你让人查我?”
乐菱咬着牙,正要一口咬上他的手指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风,随即曲方礼的手被另一只手重重甩开,她被往后一拉。
乐菱愕然地看着前面反手将她护在身后的人。
“萧大哥?”
萧息元臭着一张脸没说话,只是带着她默默往后退了几步,一边远离曲方礼,一边警惕地看着他。
“二殿下,好久不见。”曲方礼却是非常从容,不紧不慢地对他微微弯腰行了个礼。
萧息元只是挑眉冷冷地看着他,“你来这里,是想做个了断的吧。”
“是啊,”曲方礼轻轻叹息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这几年我有些也累了。”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殿下所指的是什么事?”
他眯着眼慢慢道:“是看上一个和北熙人苟合的外族人?还是逼她打掉孩子?还是发疯把她送到阿尔绥首领手里?”
“你.......”萧息元攥紧拳头,他突然感觉手臂上一阵疼痛感传来,一扭头就看到乐菱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双手不停颤抖,脸色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