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我明明也是在帮你好不好。”沈迟安义正言辞道:“知识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你听过一句话么?”祝祁淡淡抬眼:“'我至今坚持认为人们之所以强迫年轻人读书并以光明的前途诱惑他们,仅仅是为了不让他们到街头闹事。'”
☆、18
沈迟安的唇角动了动,似乎想要开口说话,又似乎是在笑。
“怎么?说不出来话了?”祝祁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表情,扬起眉梢。
沈迟安摇了摇头,一泓秋日清泉般澄澈的眸子里难得带了几分促狭:“我只是在想,这话你从哪里学的,说得不错。不过呢……如果肚子是空的,那连闹事的力气都没有。”
“似乎有些道理。”
两人靠得有些近,清新的青柠西柚香撞进鼻腔,令沈迟安神色一松,连带着在心底某处,沉重生锈的锁链也微微松动,若有似无地故意照进去一丝光亮。
沈迟安转头与祝祁对视:“祝大少爷体会过吗?那种一无所有,弱小无能,却又在泥沼里挣扎的感觉。但凡有一束救命稻草……我都要抓住。”
祝祁静静地看着他,听他继续一字一句说道:“光明的前途我要定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他就像是亡命之徒,脑海里只有孤注一掷如何活下去,当然,如果去大街上闹事能填饱肚子,养活他,那他宁愿天天躺在大街上,可是如果不能,那他只会唾弃这条路。
“我家境不是很好。”沈迟安垂下头,盯着自己脚上唯一的一双运动鞋,鞋身已经不知道被磨损了多少次,边角线头支楞八叉地抻出,“相信你也看出来了。”
祝祁顺着他的目光落下,眸光闪了闪。
“对我来说能上学就不错了,”沈迟安轻轻笑了一声:“我听见很多人都说,上学并不是唯一的出路,不少人拥有很高的学历,可最后还不如那些十几岁出来打工,混成大老板的人挣得多,更可笑是他们还要给那些大老板打工。”
祝祁点了点头,平静道:“确实有不少这样的人。寒窗苦读十年无用,走上社会到底还是被骗,倒不如某些人提前出来打工,在社会摸爬滚打十年的人精明。”
“那你觉得呢?”沈迟安反问道:“你支持读书无用论还是有用论?”
祝祁摊开双手,耸耸肩:“你看我现在这样,像是读书人吗?”
言下之意是他选了哪一条路,沈迟安应该看得清清楚楚。
沈迟安看着他,也跟着笑出声,但还是摇头道:“如果你真的支持读书无用,就不会让徐小冉去学校,还强制他学习了。”
“我只是希望他在遇见某些不公平的人或事时,不要只知道挥拳迎上或者口吐芬芳,当然,也毋须强迫自己忍耐。读书不是为了雄辩和驳斥,也不是为了轻信和盲从,而是为了思考和权衡。”
祝祁接着说道:“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如果神明给予不了那些罪大恶极之人惩罚,那就由人类自己来当自己的神,有法律不用,为什么去信现世报,有智慧不用,为什么任由最原始的冲动和愤怒支配头脑。人类拼命进化了几千万年,不是为了让后人诞生出傻逼。”
“我又一次确定了,”沈迟安非常愉悦地点头:“你是不一样的。”
他抓起祝祁的双手,含情脉脉道:“答应我,和我一起学习好吗,让我们一起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
“……”
“时代在进步!说读书无用论的都已经过时了,往前推个几十年,在那种社会环境下,或许下海经商,谋求其他出路还有点用,但是现在需要的是知识型人才,我们应该感应时代的号召!”
“……”
“答应我,不要停下你做题的小手,读书的小眼睛,汲取知识的小脑袋瓜子好吗?”
眼看沈迟安越说兴致越高,大有种要站在桌子上演讲的冲动,甚至引起了前台高姐的注意,祝祁连忙拉住他,额上不自觉冒出点虚汗:“可以了可以了,不要再说了,我学,我学还不行吗?”
沈迟安停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道:“好孩子。”
祝祁:“……”
沈迟安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表,从地上抽出一本书来:“现在还有时间,我去向高姐借两支笔,我们一起来做题吧。”
奶茶店里明明开着空调,但是祝祁感觉自己就连手心都开始冒汗了:“下次吧,下次一定。”
“那怎么行,就算你每天只学一小时习,记十个单词,一个月就是300个单词,一年就是3600个单词,高考3500个词汇,已经超出了。如果你从高一就开始记,高二高□□复巩固,那就完全不用担心词汇问题了。”
祝祁看着一提起学习连眼睛都在发光的沈迟安,感觉自己好像进了什么不得了的传销窝点……而且传销的还不是别的,而是学习。
他默默叹了口气,对沈迟安说:“你有没有想过,不是谁都和你一样想要个光明的前途的。”
“怎么会没有人想要光明的前途呢?”沈迟安破为不解地蹙起眉头。
祝祁看着沈迟安,没有说话。
不是不想说,而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其实有时候他很羡慕沈迟安。正如沈迟安对他感兴趣一样,他又何尝不对沈迟安感兴趣,否则又怎么会如此刻意地接近他。
看着沈迟安,祝祁时常会想,这样一个看上去瘦弱又斯文的少年,为什么偏偏有一颗炽热滚烫的心。
拥有理想,拥有强烈的目标,拥有单纯的善意和狡黠的智慧,并不如外表那般柔弱,也和自己不同,沈迟安的内心是十分强大的,强大到祝祁甚至动了摧毁的念头,却又舍不得。
因为那本应该是他要活成的样子。
良久,祝祁长长叹了口气,抬手抓乱自己头顶那撮蓝绿蓝绿的毛,颇为自暴自弃道:“算了,学就学。”
这话说的好像要去赴死,耐不住祝祁那副凶悍的外貌搭配上幽怨的小眼神,沈迟安噗嗤笑出了声。
这么一笑,祝祁突然发现沈迟安的唇边有一个很小的酒窝,如果不细看可能看不到,而且虽然就只有一个,但是很可爱。
祝祁心中一动,伸出一根手指戳上了沈迟安没酒窝那边脸,沈迟安立马就不笑了,而且还捂着嘴连连后退:“你干嘛?!”
指尖的触感很软,正如他此刻的内心。
“没干嘛,就是强迫症犯了,”祝祁的心情好上不少:“想给你戳个对称的小酒窝。”
“靠……你有病吧。”
☆、19
沈芳华最近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儿子有点不太一样了。
至于是哪里不一样……瞧瞧,都写在了脸上——
沈芳华就没见过沈迟安心情这么好的时候,哪怕是每次拿到年级第一的成绩单时也是,换作是其他孩子早就兴高采烈回家去了,顺便再借机向父母讨要讨要好处什么的……
但如果是沈迟安,哪怕沈芳华曾心血来潮去问他,考试考好了想要什么奖励,他也只会眨眨眼睛,然后摇头说自己没什么想要的,叫她好好把钱存起来,懂事得令她心疼。
也许取得好成绩这件事本身对沈迟安来说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可对沈芳华而言却不是。每一次她拿到沈迟安的成绩单,都会高兴好半天,从小到大沈迟安的成绩单她都会留着。
不过最高兴的事情还是当属她去给沈迟安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会让成绩最好的学生和家长发言,站在讲台上分享一下自己的学习或教育经验。
她喜欢所有人坐在台下,仰望沈迟安脸时的样子,喜欢听见自己儿子老练而大大方方地分享自己的学习经验,那种自信而不瑟缩的态度,就仿佛在说:“就算我把学习技巧毫无保留地分享出来,在座的各位也不一定能学的比我好。”
沈芳华知道自己没文化,书也没读过几年,更别说上台发言了,要不是上去的次数多了,怕是在那么多人前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尤其是面对着很多穿着比她精贵,家长甚至是名校老师、公司领导的时候。
从一开始的低头扭捏,到后来说话顺溜,把头颅昂得高高的,她深知自己的儿子比许多别人家的孩子都要优秀,就算他们有个不错的娘老子又怎么样,自己文化水平低又怎么样,她教出来儿子已经赶超了所有人,沈迟安永远是她面对所有人时昂首挺胸的最大资本,也是她这一生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