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杨徽格如何不明白母亲言之有理,总算是哭声小了些。
纯央郡主也随之软下态度:“他喜欢宗妙容又如何,今日宴上,不还是选了你做正妃?你无论容貌品性均不输她,又有何惧。”
“可,可贵妃娘娘风姿绰约,不也一辈子被那贾昭仪压得永无天日吗?”
纯央郡主强忍住不耐,费尽全力挤出和蔼笑容:“我且问你,东莱王是谁的儿子。”
“贵妃娘娘。”
“他眼见自己母亲受苦多年,只会更为公正对待后宫众人,绝不会再犯今圣之错。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想不通透,没能嫁入王府也是活该。”
纯央郡主起身,有些困乏,将手递 给丈夫:“由着她自己胡闹,终有一日要活生生将我气死。徽梁何在,且去唤他前来见我。”
杨院正抵唇轻咳,目光指向前院杨老太傅所在处:“八驸马来访,爹已寻人召回徽梁,正在厅内议事。”
听闻八驸马屈尊而至,纯央郡主并无意外。既有杨老太傅做主,她也不必再多操劳,遂自顾自往卧房而去,还不忘嫌弃杨院正数句:“公爹怎地就能生出你们父女两这般蠢钝之后,简直家宅不幸。”
“徽格是你所生。”
杨院正小心翼翼的反驳还未落定,纯央郡主已猛地推开房门将他关在外间:“睡书房去罢。”
哪怕见惯了郡主与院正大人如此吵闹,院内诸人每每遇着还是忍不住掩唇失笑,杨院正揉揉鼻尖,好声讨饶:“阿葵,书房夏日无冰,你总不至热死夫婿才满意。”
沉默半晌有余,纯央郡主才终于不情不愿地应了声,许他入内而眠。
在顾衍与杨老太傅商议之下,封家人处斩那日由熊泊朗所率飞骑营在明,而杨徽梁所率骁骑营则在暗,看似输给了重晖派来搅局之兵,实则暗度陈仓。
封老将军与封贵妃眼下已在杨家入住,而重旸与杨徽梁则在接到重睦大军入京消息后便启程由城郊伏击而至,两相配合,火速拿下燕都皇宫掌舵权,直逼养心殿。
殿内,镇元帝斟满茶盏置于案前,任凭殿外刀剑碰撞声响彻天际,始终巍然不动。
眼见重睦姐弟二人持剑而来,他也未有何抗拒反应,只出言请许达沏来热茶,赐座。
“不坐?”
镇元帝微微失笑:“那便站着也好。”
重睦本以为,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她会有许多话想向他问个清楚。
怎料千言万语哽在喉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反而镇元帝先行开口与她道:“赐周啊,你分明恨极渊梯,如今竟也学会与之勾结,谋权篡位了。”
重睦缓缓抬眸,扬起唇角不掩挑衅:“仰赖父皇教导有方。”
“封觉杀我亲儿,本就不该存活于世。”
镇元帝收敛面上笑意,撑着桌案起身,周身蓦地泛起怒火:“你怎么不问问自己,身为朕之公主,竟为着外人伤及亲父,又该当何罪!”
“父皇怕是老糊涂了。”
虽心知他惯来如此自私自利,永远不会承认己身错误,可每每亲眼见到,重睦还是次次都会犯恶心:“我母妃生产后正值夏末,贾昭仪寻人连月送来放馊饭菜,逼得她从此落下胃疾。”
等到冬日里严寒难耐,饭菜不会再坏,贾昭仪却又有了新花样:“栖霞宫连炭盆都点不着,母妃与我冻出满身冻疮,也同样拜她所赐。”
不必提幼时每每与六姐姐在御花园中相遇,贾昭仪永远都能寻到种种机会嫁祸栽赃,镇元帝更是不分青红皂白便将自己关上数月禁闭,连母妃都不可前来探望。
桩桩件件,重睦哪怕在塞外冰冻三尺之寒险些毙 命时都从未忘记:“若非舅舅时常看顾我们母女,只怕我与母妃根本熬不到那贱人死得透顶。父皇要我将舅舅当做外人,以你为父,也未免脸皮太厚了些!”
“重睦!”
镇元帝猛地拍上案间:“哪怕朕今日退位禅让,你们同样得尊朕为太上皇,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如此不敬!”
“住口!”
重睦身侧明显响起一声更为中气十足之怒吼,重旸不由分说将她挡在身后:“欠债还钱。以命抵命。父皇还是休要再做那‘太上皇’的春秋大梦为妙。”
直到此刻,镇元帝才终于恍了神,被身后座椅绊倒跌入其中,他抬手颤颤巍巍指着重旸:“你,你弑君夺储,乃大逆不道!朝臣与天下子民绝不会容你!”
“谁说本王要弑君。”
午后正值暑热最甚之时,养心殿内所置冰块早已因为今日动乱而停止供应,眼下众人身处其内,都止不住大汗淋漓。
重旸抹去眉心汗渍缓步行至镇元帝身前,双手按在案间逼近他道:“今上因贾昭仪事逼杀诸位皇子,又勾结渊梯屡屡残害忠良,听信小人谗言降罪功臣,自觉罪无可赦,饮鸩自戕。”
早在今晨重睦正式发兵逼近燕都之前两个时辰,这份由镇元帝“亲口”所述之请罪书便已印发至大周各地官属。
“至于赐周公主与本王,不过是为封家一门五将含冤不平,遂而清君侧。”
将早已备好的鸩酒着人端至镇元帝处,还未放稳,一根利箭忽地穿透闷热与重睦发间擦过,钉在盘龙柱上。
安国公老当益壮,又连发数箭,疾步而来跪在殿前:“老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螳臂当车。”
因着昔年乐繁太主受宠缘故,距离养心殿外最近一处王公宅邸便是她的太主府及与之相连的夫家安国公府,许达会去寻他也是自然,只可惜终究不过徒劳。
扬剑划过方才不曾注意而偷溜离开殿内的许达颈间,重睦复又抬脚踹上他搬来的那位救兵胸口:“安国公不在家好好安享晚年,非要来淌这浑水,那便休怪本宫刀下无情。”
“呸。”
安国公不客气地啐了重睦一口:“窃国者当诛,老臣但凡还有一线生机,也不会任由尔等胡作非为。”
“本宫好歹是重家血脉,”重睦极为厌恶地后退数步,远离那滩唾沫:“昔年安国公为替亲妹江昭容固宠,以姑祖母所生子替换‘二皇兄’之举,不知又该如何定论。”
“你怎——”
安国公面色顿时变得煞白,只听得重睦又道:“若后来贾昭仪不曾入宫打乱所有计划,安国公想必也会拼尽全力拥护‘二皇兄’主东宫储位。不知与本宫相比,到底谁更无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今日之所以以花甲年岁为镇元帝护驾,不过是因封觉杀害亲子事后,他与乐繁太主从来都对抚北营百般刁难。若 真叫重睦将重旸推上皇位,数十年的好日子自然到头,倒不若联合燕都其余大营诸多兵士,破釜沉舟拼上一次。
场面话说得动听,实则再虚伪不过。
幸而重睦早谴派纪棣将乐繁太主及安国公夫妇二人查得明白,才省了在此与他浪费口舌。
将那鸩酒再次递出,无需姐弟二人多言,镇元帝已然仰首饮尽。
诸多往事纠葛,就此尘埃落定。
……
《周史》记载,寿峥六年,八月。东莱王与赐周公主以“清君侧”为名,发动政变。
击杀废太子重晖与郑氏集团余孽,镇元帝深感罪重主动退位,东莱王重旸得以继承大典,史称睿光帝。
后乃封封贵妃为太后,赐周公主重睦则冠“大长公主”号,继续统帅抚北营兵马。
不日与杨氏徽格行大婚之礼,册封为后,宗氏妙容则为皇贵妃,乃大周立国首位越级四妃者,宠冠天下。杨宗两氏外戚皆各自擢升。
同年冬月,兵部尚书,大长公主驸马顾衍率军突围百万骑兵,直逼渊梯王宫,俘虏渊梯王宇文迹及其后妃数百人,大获全胜。封平渊侯,后与大长公主一道辞官,解甲而归。
天犁城破,摄政王宇文律自缢殉国,库孙与歇安二部亦随之主动臣服。大周至此平定困扰其将近四十年之北方草原外患,于原乌坎城内设立渊梯州刺史府。
前库孙汗王,今远嘉公主重昭驸马,长孙义赴任乌坎城为渊梯刺史,程况与段权灏两员大将亦调职府内,携家眷一同定居。
岁月如梭,六载春秋转瞬而逝。
又至一年将尽,恰逢长孙义、程况与段权灏等人返回燕都述职,而纪棣自复归江湖后也是首次来信告知,他会回京与众兄弟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