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叫她饿着。”
重睦十分不耐:“再不济,随便寻个随侍砸门进去, 用不着在本宫这儿哭哭啼啼。”
话音未落,已遥见院外又有人跌跌撞撞而来:“不, 不好了, 知榆小姐跑了!”
“到底还有完没完!”
慈衿气得直跺脚,正待替重睦更衣往永香苑去,却见重睦侧首:“跑便跑了,今后生死有命,再与封家无关。慈衿,去将院门落锁,哪怕是从护城河中找见封知榆尸体,今夜也无需通知本宫。”
话毕,目光落在永香苑侍女身上将近半刻有余:“还有, 如若惊扰外祖休憩,本宫定叫你们各个人头落地。”
……
两日后,重睦收到宗寅从返京沿途驿站寄来书信,只道封知榆现下已在他身边安顿,请家中诸位放心。
将信件顺手递给慈衿,看得她怔忪许久才回过神:“公主怎能猜得这般准。”
“自小但凡是封知榆想要的东西,都必须由着她拿到手。后来腻了烦了,也只有她自己丢弃的份儿,如何轮得到别人先她而去。”
将已近空盘的蜂蜜桃仁略略推开,仰首饮茶:“此番遇着宗寅如此决绝,想不通也是自然。由着她去罢。”
慈衿撇嘴不屑:“依您看,龙岩侯会心软吗?”
安陆当地以干银杏茶最为驰名,哪怕素来不喜饮茶的重睦这段时日也被养得几乎茶不离手。
示意慈衿又添了半盏递到案边,方才应道:“暂时不会,但一路回京时日久远,难说。”
“奴婢要是龙岩侯,才不会管表小姐。”慈衿冷哼两声,委实看不惯:“堂堂男儿,做什么成日受些冤枉气,非得被人当个物件似的肆意践踏才开心。”
此话无错,况且封宗两家世交情分已然为着这桩婚事受损,若叫封知榆再闹一次,必定再难修复。
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令两人彻底断个干净。
是以重睦只道:“送外祖回京后,封府须得设宴款待各家悼念表哥之情。恰好叫女眷们都将家中与宗寅适龄的女儿妹子带来瞧瞧,总有良缘将至。”
“对,好好挫挫表小姐那起子自以为是的心高气傲,”慈衿忙不迭点头附和:“若真能替侯爷选一位恩爱贤妻,想必他很快便会彻底将表小姐抛之脑后。”
说到底宗寅到底出身勋贵,又有侯位傍身,即使是和离后再娶继妻,也依旧惹得燕都中诸多待嫁女子趋之若鹜。
重睦着人放出消息后没多久,甚至宗寅还在运河上飘着尚未归家,前来说亲之人便已快要踏破侯府门槛。
待到封家设宴那日,封贵妃离宫亲驾,门庭若市间,更是百花齐放。
瞧着宗寅身边莺莺燕燕围了一圈 ,而他又素来沉稳持重,处于其中难免别扭,远远看见重睦立即寻了借口挣扎而出,行礼问安:“微臣见过八公主。”
“侯爷免礼。”
他抬手抹去额前因为紧张而渗出的细密汗珠,挤出笑意:“听闻公主后日便将返回平城,能与驸马久别重逢,微臣先在此恭喜公主。”
身为大周官员却深入渊梯王都,纵有无数理由,在渊梯国破之前,也始终不妥。
同僚会以此大做文章,百姓街谈巷议亦不留情,无人会相信他是真的潜入其内传递消息、
因此重睦将顾衍遇袭被渊梯兵带回天犁城之事瞒得密不透风,燕都中人包括镇元帝都以为他在巴图尔一战中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以至连封知桓送葬之仪都未曾露面,不得不留在平城静养。
未免镇元帝暗中探查,重睦还专程寻了位与顾衍身形相似的抚北营兵士缠住满脸绷带入住平城官宅,一应吃穿用度等,都有人看顾照料。
而平城官兵营与兴北州刺史府多年来皆仰赖重睦为生,与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断不会在关键时刻背叛于她,反将自己推入火坑。
一切按部就班,重睦从安陆返回燕都途中也如她所料那般收到顾衍消息,只道他已从天犁城被发配至筑特城,与诸多囚犯一道负责开凿铁矿。
浮禺山中矿产无数,其中筑特城以其独特制铁技巧闻名于世,所产铁器远销大周及丝绸陆海两路之外,乃渊梯立国命脉之一。
因为惹得宇文晏迟厌烦嫌恶,顾衍险些被流放至北方冰原极寒之地,但她却在顾衍即将出行前不知为何改变主意,转而抓着他去到筑特城做苦力。
具体情况尚不可知,只待回营后再行计划。
至于眼下,她倒是演出了一副极为期待又略带羞怯的模样:“侯爷说笑,本宫与驸马又并非新婚,不至那般雀跃。”说着似乎想起什么伤心事,轻叹一声:“表哥身死,驸马却也受了重伤,可叹本宫未得机会于驸马身前照料,当真有愧。”
宗寅微微愣住半刻,都说八公主只懂行军打仗,粗陋不堪难登大雅之堂。可即使是如此女子成婚后都知体贴丈夫冷暖,反观封知榆看似柔和温润,实则内里自私自利——
于安陆城郊驿站追上他后,非但不悯他与她和离亦难抒伤怀,只顾着哭闹折腾,将将七日回京,他竟无有一夜好眠。
“驸马能得公主如此挂念,自也会心有所感。”
事到如今,宗寅也看得明白,是封知榆痴恋顾衍,而非顾衍与她纠缠不休。
为此他对顾衍早不复昔日敌意,偶尔还有些懊悔未能如顾衍那般早日看清封知榆并非良人,差点将自己活活拖死在这火坑之中:“待公主回到平城后,夫妻恩爱和满,着实羡煞旁人。”
重睦复又失笑:“侯爷何必慨叹如斯。你与知榆虽缘分已尽,但本宫方才看见侯爷身边不乏百花争 艳,想来总能觅得一心人。”
宗寅并未立刻答话,从他神色中却不难看出情绪变化。两人寒暄数句后双双告辞,目之所及,只觉宗寅连脊背都比来时挺拔不少。
缓缓收眼侧首与慈衿道:“方才本宫选中那几家的姑娘品性都如何,说来听听。”
“大理寺卿家的四小姐,相貌略欠,但贵在为人贤淑端庄,”慈衿翻开手中印册,将其上密密麻麻地笔记复述而出:“新任礼部尚书家的姑小姐,品貌皆是上乘,但家中弟妹诸多,杂务难断。”
还有:“冀王世子之女,友康郡君。”
重睦身形一顿,不解询问:“冀王世子进京了?”
“说是借着清明为由,替他久病老父前往皇陵祭拜,之后便一直在长庆巷中住下了。”
长庆巷中俱是王亲贵胄府邸所在,冀王世子的胞妹华匀县主宅邸亦包含其内。
自华匀指派延年传递消息之举暴露后,纪棣率领鸷鹰团在冀王府上确实查出不少证据,只不过都因着与渊梯战事吃紧而暂且搁置。
正如上辈子冀王也曾于寿峥十一年初见谋反端倪,可惜还未来得及对燕都用兵,渊梯人便已早他一步。
存在感之低,若不是纪棣如期交给自己那些证据,重睦早将冀王一家忘得干净,压根想不起来还有这档子事儿。
思及此处,重睦忽地失笑出声,实在觉着有些滑稽。
眼下东宫之争正如火如荼,冀王世子在这时候入京,仿佛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们安的什么心。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倒是想得挺美。
“既是堂兄入京,无论如何也该去见上一面。”
强行止住唇角难以按捺的嘲讽笑意,重睦改变原本前往后院的脚步:“至于友康郡君,她与宗寅都不算一辈人,哪能结亲——”
话音未落,她却一个踉跄踩中假山青苔,透过怪石嶙峋间将亭中人看得一清二楚,皱眉以口型对慈衿道:“不会这么巧吧?”
还真这么巧。
友康郡君脱了鞋袜正立于塘内摸鱼,恰好宗寅与重睦话毕后返回主厅去寻宗太夫人,一时兴起便在她身后默不作声观看许久。
待友康郡君回首时骤然瞧见位陌生男子吓得一个激灵跌进水中,任是扑腾半晌才重新回到地面,唤来侍女小厮带她去更衣。
将这一幕全然纳入眼中的重睦正对着慈衿无奈摇头,忽地听闻一声惊叫:“睦姑姑,啊啊啊啊,”来人毫不客气地将污泥扑了重睦满怀,仰首哈哈笑道:“我还在想今儿个怎么还没见到姑姑呢,原来躲在这儿。”
友康郡君重听雨,冀王世子独女。按理说华匀才是她嫡亲姑姑,但她却自小便与重睦亲厚,从上一世至今,从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