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谏淡淡一笑,“不好,若是可以,我一刻都不愿留在宫里。”
步云夕往嘴里夹了块鲥鱼,“为什么?”
李谏不语,半垂着眸子,端起羹汤一勺一勺喝着,举止极优雅,但那双半垂着的眸子里,隐约有一丝悲凉。步云夕不由多打量了他几眼。
须臾,李谏终于发觉她在打量他,眸中的悲凉之意消失不见,笑着道:“怎么了?这菜不香?不如我秀色可餐?”
步云夕又夹了块肉,赞叹道:“啧啧,这黄酥肉可真是绝了,色香味俱全,不但好吃还能填饱肚子,可比某些中看不中用的……强多了。”
李谏不由莞尔,至少还中看,算是不错的评价了,放下汤羹替她斟了酒,问道:“你呢?以往元日时,在凌霄山庄是怎么过的?”
她抿了口酒,“可热闹了,我们从除夕开始,连着数日,天天晚上大排筵席,祖父把庄里最好的酒都分给大家,不分男女不分尊卑,人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吃饱喝足便围着烤羊的火堆跳舞,玩累了,烤的羊也熟了,大伙又接着吃接着喝,不醉不休,第二日直睡到日上三竿,等太阳下山,又接着来……”
她说着,脸上显出向往的神色,似在回忆着当时的光景,“要说喝酒,谁也没我爹利害,他是庄里出了名的千杯不倒,自我记事以来就没见他醉过。但要说最爱喝酒的,却是小妖,只是这家伙只要一沾酒就停不下来,总是因酒坏事。我那三个哥哥呢,平时总爱到处浪荡,但只要过年,无论去了多远都会赶回山庄,这三人不学无术,声色犬马的玩意样样精通,只要有他们在,一准儿有得玩,都不带重样的。这个时候……他们大概是在掷骰子喝酒吧……”
她一时来了兴致,说了山庄里的许多趣事,以及她三个哥哥如何调皮捣蛋的劣迹,李谏听得很认真,听到有趣处也跟着她一起笑,不时给她夹菜添酒。
“当真让人羡慕,这样的热闹,才是真正的热闹,虽说你三个哥哥与你不和,不过是嘴巴不饶人,或顶多打上一架罢了,打完骂完还是兄妹。不像我们这些生在天家的人,兄弟之间表面和和睦睦,其实永远防备着,明明是至亲骨肉,却恨之入骨,巴不得对方早点死,暗地里使的坏招阴损得让人发指。”
他仰头饮了一杯,辛辣的酒顺着喉咙滑落,夹着点苦涩,他长长吐了口气,“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一日活在这金丝牢笼里,便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防备人,也算计人。”他缓缓看向她,眸里有一闪而过的伤感,“如果我不算计人,就会被人算计。”
第79章 你与我简直天生一对,你……
她忽然有点体会他方才说的, 如果可以,一刻都不愿呆在宫里。
他似乎感觉到她眼里的怜悯,不由一哂,“不要这样看我, 这金丝牢笼虽吃人不吐骨, 却也是金丝做的, 我能呆在里面, 不知比多少普通人好了去, 不可怜。”
此时寒枫在外头禀报,说已准备好了。
李谏闻言,朝步云夕笑了笑, “吃好了吗?”
看来今晚不止是到船上用膳这么简单, 步云夕放下碗筷,随李谏来到甲板上。原来刚才不知不觉间, 楼船已驶到了曲江池最繁华的一段,除了他们这艘楼船,湖面还有不少画舫, 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四周。
“认得那儿吗?”两人站在船栏旁,李谏往远处一指。
步云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岸边,一座巍峨的琼楼灯火通明,隐约有丝竹之声传来,她诧异道:“昭华阁?”
李谏嗯了一声, 自言自语道:“原来夜里从湖里望过去,昭华阁如此瑰丽不凡。”
她挑了挑眉,“你今晚费这么多功夫,就是为了让我看你心上人的昭华阁?”
“这话有点酸啊。”李谏轻笑道:“但我喜欢。”
步云夕一窒, 他别不是以为自己在吃醋吧,正想辩驳,李谏已看着她正色道:“那日我说过,我与柳乘月的关系,并非外人以为的那样。她本是官家千金,父亲在工部任职,十多年前因得罪何相,被人污蔑祸了罪,病死在流徙路上,她与母亲被没入掖庭,我瞧着她可怜,不时暗中相助,她母亲病逝,也是我让人替她办的后事。后来我又将她送到教坊司,她学成出师时,说愿意倾一生之力替我效命。昭华阁是我出资筹建的,她利用身份之便,替我打听各种消息。我之前一直不愿成亲,所以也利用与她的关系,假装倾心于她,闹得满城皆知。”
“所以……你今晚费了这么多功夫,是特意带我来看昭华阁的夜景,听你和柳承月的故事?”步云夕眨了眨眼,越发不明白了,手指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茫然道:“你与柳乘月之间的事,我应该知道吗?”
“我认为你应该知道。”笑意重新漫上李谏双眸,他轻轻扶着她的肩,带着她转了个身,“昭华阁的事就告一段落了,其实我今晚带你来此,是为了让你看花间楼的。”
花间楼与昭华阁齐名,皆是长安最负盛名的寻欢作乐之处,此时此刻,花间楼也同样灯火辉煌,在曲江池的另一侧与昭华阁遥遥相对。
步云夕的脑子一时有点转不动,诧异地看着李谏,“花间楼?莫非你在花间楼……还有一个相好?”
李谏抚了抚额,没理会她,两指扣在唇边,打了个响哨,随即花间楼那边,也有人以响哨回应。
李谏轻声道:“开始了,你瞧。”
只听嘭的一声,一束银光自花间楼半敞的亭台蹿上天幕,随即又是嘭的一声巨响,天幕上骤然闪出一大团金银相错的焰火。一阵噼里啪啦后,如昙花一现,那团焰火很快熄灭。
步云夕呀的一声,“这是……烟花?这就没了吗”
话音才落,又听嘭嘭几声,又有几束银光飞了上天,在半空中炸开,漆黑的天幕同时绽开数朵绚丽的焰火,如银河倾斜而下。
“这真的是烟花吗?”步云夕的语气有点兴奋,凌霄山庄虽有钱,但烟花向来只有长安这种富庶之地才有,但就算是长安,因造价昂贵也极是难得,她听说过烟花,但从未见过,“好漂亮……”
不断有新的烟花在天幕绽放,缤纷夺目,仙女散花一般从天际散落,步云夕兴奋地指着那些烟花,“你看那团金色的,像不像一盘金珠子?呀,还有那串长长的……像凤凰的尾巴……”
楼船停泊在湖的正中央,视野极佳,那些烟花飞到湖中心,就在船的上方绽放,再坠落,整个天幕仿佛近在咫尺,有好几次,步云夕都忍不住将手伸直,想要触摸这幻像一般的烟火。
随着不停有烟花点燃,曲江池的两岸逐渐聚满了贺元日的百姓,纷纷指着天上的火树银花喝彩叫好。
楼船上,她在看烟花,他却在看她。
眼前的女子,哪里还有往日精明果敢的模样,此时的她,仰着头,两眼弯成了月牙,看着那一朵朵稍纵即逝的烟花,欢喜得像个孩子。璀璨的焰火将天幕变幻出不同的颜色,她的脸也如这焰火一般璀璨夺目。
他笑着问:“好看吗?”
步云夕用力点头,“好看,真是太美了!”
李谏不满地将她的脸扳正,好让她看着自己,“我是说我,我好看吗?”
步云夕:“……”
“我今晚带你来此,其实是想让你知道……”李谏低头,看着她璀璨如星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道:“我不但风华绝代,家财万贯,还权倾朝野,比你的小竹马强多了,你与我简直天生一对,你不如考虑一下?”
步云夕:“……”
对岸,昭华阁。
所有客人和姑娘们都停止了取乐,挤到栏杆边,看着曲江池上空璀璨缤纷的烟花,一边赞叹,一边议论纷纷。
“花间楼今晚怎么如此大手笔?这烟花得烧不少银子吧?莫非东家有喜?”
“你们没听说吗?花间楼今晚被靖王包下了。”
“靖王?不会吧,靖王不是柳姑娘的裙下臣?怎么跑到昭华阁的死对头那儿了?一定是你弄错了吧?”
“嗐,绝对没错。我和陈公子原本就是去的花间楼,东家说靖王把整个楼包了,恕不接待,我们这才来的昭华阁。”
“哎?莫非这烟花就是靖王为了放给柳姑娘看的?”
“哇……靖王好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