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峰将信将疑,看看海东流, 又看看杜玉书,“真的吗?你不要骗我啊,我要吃桂花糕,还要吃葫芦墩, 还有酥油饼,豆儿水……”
杜玉书说好,哄着他乖乖坐下。
“玉书见过海长老、步二叔,实在抱歉,家父自去年便一直疯疯颠颠,连我和家母都不认得,让两位见笑了。”虽已改名,但杜玉书在凌霄山庄的前辈面前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朝海东流和步二长揖一礼。
步云夕冷眼瞧着杜青峰,虽明知他与祖父的死脱不了关系,可见到他此时的模样,心里也颇难受。海东流与步二也一样,表面若无其事,心里感慨万分。
“看来杜公子的腿疾已大有好转。”海东流医者父母心,又出于医者的习惯,示意杜玉书坐下,抬手搭上他的脉门。片刻后,却是眉头紧拧。
“海长老有心了,多亏当年海长老与老庄主的悉心拂照,我的腿疾已许久没发作过。”见他神色凝重,杜玉书有点不安,“可是有何不妥?”
海东流不答,又搭上他的另一手,良久才道:“你这一年可是用了什么猛药?”
杜玉书回道:“是宫中一位极为经验的老御医,自古籍上找了个偏方……”他说了一串药名,又道:“但这方子需得以龙须作引,我每月用一次药,自觉两腿好多了,前段时日即便下雨也没发作过。”
不想海东流却摇了摇头,“只怕腿疾没发作,但喘症却是不断吧?”
杜玉书不由一怔,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一年多来,腿虽然不痛了,可是咳嗽的次数却真的频密了。
只听海东流又道:“龙须虽珍贵,却不见得人人适合。体质大寒或大热之人,尤其忌讳,会伤及肺腑。你体质偏寒,服用龙须,与饮鸩止渴无异,这药方吃几次无妨,可若是吃多了,却是适得其反,腿疾一旦发作,只会比以往更痛苦,且发作的次数会越多,我劝你还是谨慎为上。”
杜玉书的脸色有点苍白,朝他道了谢,一时心下惴惴。
海东流又替杜青峰把脉,仔细询问他疯癫前后的症状,“你父亲一向胆小如鼠,活得谨小慎微,凡事瞻前顾后,思虑及多,这种性子的人往往心智不坚,心脉容易受损,一旦发生大事,极可能承受不了压力,一下就疯了。我且替他施针,治愈是不可能的,试着让他清醒一段时间吧,但我也不敢断定他能清醒多久,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时辰,也许就一瞬间。事在人为,成事在天,我尽力一试吧。”
一个时辰后,躺在床上的杜青峰缓缓睁开双眼。
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逐一打量屋里的人,最后目光落在杜玉书脸上,“玉书,我……我好像睡了很久,做了许多梦……”
此时的杜青峰,双目清明,语气正常,让众人意识到,他真的清醒了。
“爹,你醒了?你真的认得我?”杜玉书握着杜青峰的手,哽咽着道:“娘亲病了,她等了你许久,就怕一直等不到你……”
“我这是在哪?”杜青峰挣扎着坐了起身,“你娘亲病了?她在哪儿?快带我见见她。”
步云夕与步二对望一眼,随即朝杜玉书道:“兰舟公子,我们之前说好的,你爹若是清醒了,我有话要问他。”
步云夕作男子打扮,杜青峰方才一时没认出来,此时看了她几眼,神色诧异,“你、你是……四丫头?”
步云夕上前两步,“正是。杜伯父,有关我祖父的事,我想请教一二。”
她这么说的时候,杜青峰明显地吃了一惊,神色有点仓皇。
“去年端午之后,你曾与我祖父见了一面,随后祖父在回山庄的路上毒发身亡,我想知道,你当时找他所为何事?你们见面时,你对他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她每说一句话,杜青峰的身体便轻轻一颤,两眼闪烁根本不敢看她。杜玉书扶着他的肩膀,轻声道:“爹,你不用怕,当时是什么情景,你但说无妨。你还记得吗?你当时去见老庄主,是想问迭璧剑的事,你临走前说过,老庄主是老朋友,他一定会帮我们的。”
杜青峰依偎着儿子,颤着声道:“我、我……没错,我当时想问他迭璧剑到底有何秘密?迭璧与倚焕,到底有何联系?可是……可是他不愿告诉我,说我不该问这些,又说我的祖父曾发过毒誓,永远不向后人透露此事,为何杜家不守信诺?”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神色很是痛苦,“我告诉他长鹰山庄丢失了太子押的镖,正是一张画着倚焕的图,因为丢了这张图,长鹰镖局几乎满门被屠,而我们一家,也成了太子的阶下囚。他很紧张,反问我太子到底知道些什么。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不愿告诉我……”
步云夕见他停下,急切地追问:“然后呢?然后发生什么事了?你说啊。”
杜青峰眼神闪烁,垂着脑袋道:“我求他看在两家相交多年的份上,救救玉书,我和他娘就罢了,我们年纪大了,死了也无憾,可玉书才二十岁,他不能毁在太子手里啊……可无论我怎么求他,他都不肯说,后来……后来他就走了……”
步云夕怒道:“不对!你骗人,他要是就这样走了,又怎会死在路上?你心里怨恨我祖父不告诉你实情,趁他不备,用鬼头蜾蠃暗算他!”
杜青峰听了这话,浑身一颤,“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想杀他……我根本就不想杀他,是他……是他逼我……我跟他说,你中了我的鬼头蜾蠃,若是三天内没有解药,必死无疑,你若将迭璧和倚焕的秘密告诉我,我、我马上就给你解药……我根本就不是存心想要他的命,我只是想逼他将真相告诉我……我只是想救玉书,可没想到……他明知自己中了毒,竟然不管不顾地走了……”
嘭……
便在此时,门被人重重一脚踢开,小妖提着短刀闯了进来,脸上杀气蒸腾,“狗贼!是你害死了老庄主,我今日便替老庄主报仇,拿命来!”
屋里的人都吃了一惊,杜玉书一把将杜青峰护在身后,小妖的剑堪堪在他喉咙尖停下,厉声道:“玉书哥哥你让开!”
杜玉书脸色极苍白,但并不闪躲,只道:“你要报仇,便杀了我!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我用我一命,换我爹一命。”
小妖看着杜玉书,琥珀色的眸子因愤怒而圆睁,“我不!我就要杀他,是他害死了老庄主,他必须死在我手里!”
正僵持间,门外又有一人闯了进来。是一名四十来岁的妇人,脸色蜡黄瘦骨嶙峋,仿佛随时会跌倒,哭着道:“不要杀他们!求你不要杀他们,要杀就杀我吧……他不是有意害死老庄主的,老庄主死了,他心里一直谴责自己,一回洛阳就跟我说,他犯下弥天大罪,我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又不肯说,当晚就疯了……”
是杜玉书的母亲杜夫人。
杜青峰朝她唤了一声“阿媚……”
杜夫人啊地一声,怔怔看着杜青峰,仿佛不敢相信,“峰哥,你、你的病好了?你认得我了?”
杜青峰老泪纵横,与她抱头痛哭,“阿媚,我、我对不起你们……”
小妖的刀尤指着杜玉书的喉咙,杜青峰夫妻俩却是抱头痛哭。
杜玉书神色苍然,缓缓看向步云夕,“我们一家三口就在此,你要报仇,便动手吧。”
来之前,步云夕不是没设想过,若是杜青峰亲口承认是他害死了步青云,她一定手刃杜青峰,绝不手软,可此时此刻,看着杜夫人抱着杜青峰失声痛苦,她虽仍为祖父的死悲愤填膺,一时半刻之间却狠不下心要杜青峰的命。
“都让开,小心别让他又疯了。”一旁海东流眼见杜青峰失声痛苦,生怕他一时承受不住刺激再次发疯,往他后脖子扎了一针,杜青峰软软地倒下了。
杜青峰倒下后,屋子里一时沉静下来,唯余杜夫人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良久,步云夕上前一步,将小妖手里的刀拿下,“今日就此作罢,我给时间让你们一家团聚。下次再见,他必是我刀下之魂。”
第73章 等我大权在握的那一日,……
回到东宫的时候, 已是掌灯时分。
杜玉书才进书房,便见地上跪着一溜下人,个个神色惊惶,太子李珩焦躁不安地踱着步, 一见他回来, 忙上前道:“玉郎, 你总算回来了, 你要出去, 怎么不支会一声?让我担心了一天。问这些狗奴才,没一个知道,我正准备把他们关进兽窖喂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