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云夕也是一怔,心念急转,“我……在府里闲得慌,过来西市随便转转……”
正犹豫着该怎么解释自己会转到这家其貌不扬的小皮革铺,六凤两手捧着一个包裹从店里出来,先朝步云夕谄媚地一笑,再对武星道:“武小爷,贵人要的上好羔羊皮。”
武星淡定地接过,“这可是我们王妃替王爷做靴子用的,若是次货,小爷我拆了你们的招牌。”
六凤点头哈腰,“哪能呢,小爷您走遍整个西市,再找不出比咱家更好的羔羊皮了,咱家的羔羊皮,全是三个月大的小羔羊,吃的是最上等的草料,这皮韧而柔然,用来做里子最是舒适不过……”
六凤吧啦吧啦说了一通,俨然一个能说会道的生意人,步云夕嘉许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小子上道,好好栽培必成大器。
李飞麟见她精神不错,不像久病不愈的样子,便也放心了。转念又想,既然不是病了,那之前的传闻是真的了,她定是因为不满李谏放不下柳乘月,赌气去了洛阳,看来李谏花了大力气,将她哄回来了,不然她也不会亲自到这种小店挑选料子为李谏做靴子,这么一想,心里便有些酸楚,勉强笑了笑道:“九皇叔真有福气。”
步云夕问他,“你们怎么也在这儿?不会是也想买皮货吧?”
玥宁见李飞麟沉默不语,便笑着道:“我们是来找人的,多亏了飞麟,帮我打听到我妹妹的消息,我们便过来了。”
步云夕微微诧异,“哦?那恭喜世子了,打听到什么好消息了?”
玥宁兴高采烈地将在有朋客栈打听到的事说了,“飞麟说西市的皮革铺子拢共就五六十家,我们逐一找,总会打听到什么的。”
步云夕眼角余光看到小妖一副无动于衷事不关己的模样,她不愿与玥宁相认,她自然不会逼迫她,“对了,恕我冒昧问世子一句,你的妹妹已失踪多年,为何你现在才开始找她?”
玥宁道:“玥月的母妃曾是我父王最喜欢的妃子,但大阙氏并不喜欢她们母女,一直认为两人都死了。今年草原气候诡异,连续数月大雪,牛羊都被冻死了,族人不得不往西迁徙,父王数次祭祀也没用,巫师说,他得到上天启示,只有凤凰出现,我们才得已安宁。”
“凤凰?”
“嗯,玥月的胎记就像凤凰一样,她小时候我父王就叫她凤凰。巫师告诉父王,神灵启示,玥月没有死,她就在草原南边的圣朝。只要我找到她,把她带回草原,草原就会再次得到神灵庇佑,我们的族人才能安居乐业。”
步云夕哈了一声,“这是什么道理?她不见了这么久,你们不关心她死活,如今遭了天谴,日子过不下去了,你们就想起她来了?敢情她是你们族里的镇宅神兽?”
玥宁赧然地挠了挠脑袋,“其实我以前也偷偷找过她,只是一直找不到,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找她,我只希望当年她是被好心人救了,这些年一直活得好好的。”
“如果她一直活得好好的,未必就愿意跟你回去呢。你可有想过,她如果一直生活在圣朝,有了亲人,习惯了中原的习俗,忽然回到突厥,可适应草原的气候和生活?更何况,你们的大阙氏也未必容得下她,你何苦将她带回去受罪,就让她继续在这儿过安逸的日子不好吗?”
玥宁愣了片刻,那双原本明亮的琥珀色眸子不由黯淡下来,“你说得对,是我们太自私了,只想着我们自己的好处,却没替她想过。不过……我还是会找她,如果找到了,我会亲口问问她,愿不愿意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她如果愿意跟我回去,我这个哥哥一定会护她周全,不会让她被人欺负的。”
自从知道小妖的身世后,步云夕原本很替小妖高兴,以为她终于可以认回自己的亲人,可没想到阿史那家族是出于这样的原因而找她,她很庆幸小妖当初没一时头脑发热暴露自己的身份。眼下见玥宁总算说了些人话,朝他莞尔一笑,“如此甚好,神灵明鉴,请世子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
这明媚的一笑,让玥宁微微失神,转眼看到站在王妃身边的小妖正冷眼睨着自己,还以为她在责备自己的无礼,俊脸不由一热。可再看仔细些,又觉得她的目光不像是责备,而是一种探究,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心道如果玥月真的尚在人间,应该和她差不多年纪吧。
李飞麟见步云夕要走,问道:“裴太妃最近身体可好?听闻她仍在骊山,这月下旬便是她寿辰,不知她是留在骊山,还是打算回长安?我正替她准备寿礼,也不知合不合她的意。”
早上步云夕便听素音提过,裴太妃已遣人送话回来,过两日便回长安,于是道:“你有心了,她过两日便回长安,到时少不得要热闹一番。”
步云夕等人走后,玥宁仍怔怔望着他们的背影,李飞麟用手肘不满地撞了撞他,“看什么呢?我警告你,她就算长得再像你的心上人,你也不能对她有任何肖想。”
玥宁大呼冤枉,“我才不是看你九婶婶,我是看她的侍女,你不觉得她和我,长得有点像吗?”
李飞麟耸了耸肩,“不觉得,你们突厥人都长得差不多,尤其女子,宫里跳胡璇舞的胡女,在我眼里都长一个样儿。”见他闷闷不乐的,问道:“如何?还继续打听吗?还有五十多家铺子没问。”
玥宁方才听了步云夕的话,便觉得她说得极有道理,为了祈求族人安宁而寻找玥月,这个理由太自私了,一时有点丧气,勾着李飞麟脖子道:“今天不找了,咱们去昭华阁喝酒去!”
入夜后,天一下凉了,丝丝寒气自窗外窜入,晨袖将窗仔细关好,又往碳盆里加了几块碳,好让屋里暖和些。
步云夕梳洗完毕,盘膝坐在矮床上照着镜子梳头,妆台上摆着几只白玉盒,理顺头发后,她自其中一只白玉盒里挑了些面脂抹上,瞥见一旁多了只小巧精致的水晶瓶子,不由诧异道:“这是什么?”
晨袖回道:“这是王爷今日晌午让冬生送过来的,是波斯宫廷的蔷薇水,可珍贵了,宫里拢共只有三瓶,王爷特意向皇上讨了两瓶,一瓶给您,一瓶给太妃娘娘,听说皇后知道后老大不高兴呢。您瞧,光是这瓶子的工艺便价值不菲。”
步云夕将水晶瓶子移到灯前,瓶子在火光折射下,一时璀璨绚丽,满室萦光,晨袖小丫头性子,不由哇地一声,拍着手道真好看。步云夕也是第一次见识这种精美的水晶制品,一时好奇心起,将手中的瓶子就着烛火转了几转,整个屋子顿时如水晶宫一般,闪闪忽忽。
两人正笑着,忽听有人道:“喜欢吗?”
步云夕一怔,李谏已从屏风后转了进来。
他应是刚从宫里回来,仍穿一身紫色绣金边的朝服,腰间一条金玉带,他本就身姿挺拔,这一身阔肩束腰的打扮,更是将他衬托得英气逼人。
他缓步踱到矮床边撩袍坐下,取过步云夕手中的水晶瓶,旋开盖子,自妆台上取了一根玉簪,一手轻握步云夕的手,另一手用玉簪蘸了点蔷薇水,轻轻点在她手背上,随即抬起她的手放到自己鼻前闻了闻,动作亲昵又自然,仿佛两人早已习惯了这种亲密无间。
他的手宽阔有力,手指白皙修长,就这么轻轻握着,暖暖的,让步云夕脸颊微微发烫,抬眼看他时,恰好他也微侧着脸看向她,那双温柔多情的眸子,在闪闪忽忽的烛火映照下,似有一泓春水在荡漾着。
他朝她笑笑,低声道:“这香初闻之下如焰火绚烂,再细品则味幽清冽,绵长隽永,和你一样……”
“嗯?”步云夕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顿了顿,眸中的潋滟水色更甚,看着她幽幽道:“……让人难忘。”
步云夕:“……”
哎?这……啥情况?王爷这是发情了?
一直站在旁边的晨袖不由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靖王,又看了看步云夕。之前王妃生王爷的气,离开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只希望两人好好的,这会看到步云夕没啥反应,心里十分着急。王爷这都主动示好了,王妃你好歹给点反应啊。
正着急,蓦地看到靖王剑眉一挑,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这淡淡的一瞥,让晨袖一个激灵,她觉得如果自己再杵在这儿,明天大概会被调去刷马桶。于是垂下脑袋,迈着小碎步一路倒行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