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快起来。”裴太妃显然已等了许久,还未等步云夕抬头便朝她伸出手来,“快过来让姑姑瞧瞧。”
李谏嗤的笑了声,“母妃也太着急了点,还没敬茶呢。”
裴太妃哟了一声,有点懊恼地瞪了李谏一眼,“可不是,谁叫你都二十二了才愿成亲,我能不急吗?别人像你这个年纪,儿子都会爬树掏鸟窝了。”
有位年长的嬷嬷端茶过来,笑着对李谏道:“殿下可不能怪太妃着急,太妃盼这一天不知盼了多少年,昨儿听说迎亲的路上居然有乱党闹事,还死了那么多人,急得都想亲自出宫接人了,还好王妃平安无事,太妃昨晚一夜没睡,就等着你们来呢。”
“有劳嬷嬷。”李谏接过茶,双手恭敬地朝裴太妃递去,“儿臣不孝,让母妃担忧了。”
裴太妃接过茶,仍心有余悸,“这哪能怪你呢。说起来,那些乱党啥日子不挑,专挑你大婚的日子闹事,可见是冲着你来的,你可要千万小心。要我说,也不知那些金吾卫是干什么吃的,天子脚下,居然能让乱党捅出这么个大娄子来。”她哼了一声,又语带讥诮,“可见个个都是酒囊饭桶,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李谏咳了两声,“母妃慎言,您的新儿媳还等着给您敬茶呢。”
裴太妃回过神来,嗔道:“看我,都老糊涂了。云笙,快起来,别累着了。来这儿坐,让我好好看看你。”
步云夕正跪得不耐烦,闻言忙站了起身,也不客气,在裴太妃旁边坐下了。刚才她谨记素音的话,没抬头乱看,低头听母子俩说话,这会坐在裴太妃身边,终于看清了这位先帝四妃之首。
裴太妃糊不糊涂她不知道,但她绝对不老,相反,她的样子看上去比她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大概因为地位尊崇,后宫的事又无需她操心,加之保养有道,裴太妃虽年逾四十,可看着不过三十出头,细长的凤眼,丰盈的双唇,肤色白润,体态略丰腴,说话时声音轻软且缓慢,端庄之余透着点慵懒妩媚,单看现在便知她年轻时是何等的风华无双。
此时裴太妃拉着步云夕的手,满心欢喜地将她从头看到脚,还用她依旧青葱一般的玉指抬起步云夕的下巴,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之宝,末了毫不掩饰她身为裴家人的自豪感,“好个标致的美人,果然是我裴家的女儿。”
步云夕报之以微笑,心道姑奶奶当然美,可姑奶奶是姓步的。
“你母亲身体还好吧?听说你大哥在路上病倒了?这会可是回到肃州了?你父亲就剩他一个嫡子,可别落下个什么病根才好。你父亲原说会亲自到长安送嫁,我还以为终于能见一见老家的亲人了,没想到事与愿违,说起来,你父亲天生劳碌命啊,当年我快生易之时,那些突厥人也是突然起事……”
鉴赏完毕,裴太妃把憋了一肚子的话全倒了出来,偏她讲话时声音软绵绵的,让人听着没有丝毫厌烦。步云夕昨晚被素音拉着练习各种礼仪,快天亮时才阖了会儿眼,这会听着裴太妃的靡靡之音,竟有种昏昏欲睡之意。
“云笙,早上赶得匆忙,早膳定没吃好,吃块芙蓉糕吧。”李谏十分贴心地递了一碟芙蓉糕过来。
早上只匆匆吃了半碗粥,步云夕还真是有点饿了,又见那芙蓉糕晶莹剔透,顿时勾起食欲,于是不客气地拿了一块。
“那几年,战死在沙场的裴家儿郎便有十多人,连我的亲大哥都……可即便死了那么多人,突厥大军依旧势如破竹,先帝震怒,大骂裴家的人是窝囊废,差点要削掉裴家爵位,要不是你父亲拼死守住玉门关,别说裴家,整个安西都保不住……”裴太妃说着说着,思绪不知怎的回到了二十年前,眼眶微微发红。
一旁胡嬷嬷忙劝道:“太妃那几年也是吃了不少苦,还好总算熬过来了,这些年事事顺当,可见您是个福慧双修的。如今殿下已成家立室,太妃总算可以放下心头大石,只等着享儿孙福了。”
裴太妃展颜一笑,“可不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只我年纪大了,总是情不自禁想起年轻那会儿的事,可见也是太闲了。”见步云夕在吃芙蓉糕,拍了拍她的手又道:“多吃点,你身段虽好,却是瘦了些,腰细穿衣是好看,但不利于有孕,女人的身子得有些肉才能阴阳调和,容易怀孩子……”
说罢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她平扁的胸部。
话风转得如此之快,步云夕一呛,差点咽着。
李谏及时递上茶水,“母妃,刚劝你不要着急来着,你看,都把云笙吓着了。”说着顽心忽起,抬手拭去步云夕嘴角的一颗芝麻,笑着道:“慢点吃,你若喜欢吃芙蓉糕,我把全长安最好的糕点厨子雇回府里,天天做芙蓉糕给你吃。”
指腹滑过唇缘,凉凉的,步云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刚才是谁不理会她约法三章的提议来着?这会的戏却演得比谁都好,步云夕瞪了李谏一眼,扯扯嘴角笑道:“那敢情好啊,我还喜欢吃油渍鲥鱼和七宝五味粥,就拜托王爷了。”
裴太妃见两人恩爱和睦,顿时老怀安慰,笑眯眯地看着李谏,“易之,你也老大不小了,如今既然成亲了,再不能像以前那般意气用事,没个正经了。”
李谏正要答话,步云夕抢先道:“太妃娘娘,您就放心吧,王爷来的时候还说,他以前年轻不懂事,让您操心得头发都白了,他若再执迷不悟便是对您不孝,以后要好好孝顺您来着。”
裴太妃既惊且喜,“真的?易之你终于想通了?”
李谏很满意步云夕的配合,微笑着点头,“自然是……”
“……假的。”那边步云夕又道:“他就是那么一说,您可千万当真,他昨晚都没和我洞房。”
裴太妃:“……”
李谏:“……”
殿中所有侍女仿佛收到指令一般,齐刷刷低下了脑袋,站在步云夕身后的素音背心冒汗,恨不得上前捂住她的嘴巴。
“皇后娘娘到……太子妃到……”
就在裴太妃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李谏时,殿外适时有人通报。李谏趁机躲开那两道犀利的精光,拉着步云夕站了起身。
随着一阵珠翠琅佩的叮咚声,两名衣着华贵的妇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走前头那个是当今皇后,四十来岁,肤色白净,瓜子脸,身上颇有一翻端庄气度,看她眉眼年轻时也是美人一个,可惜岁月不饶人,鼻翼两侧有两道深沟,眼角也微微下垂,加之她身型偏瘦,整个人看着有点干瘪。
跟在皇后身后的太子妃,二十五六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腹部微微隆起,杏眼弯眉,自一进殿便笑意盈盈,先是朝裴太妃屈膝一礼,嗲嗲地喊了声太妃娘娘,又朝李谏笑着道:“见过九皇叔,恭喜九皇叔。哟,这位一定是我九婶婶了,九皇叔好艳福,娶了个大美人。”
按说太子和太子妃的年纪都比李谏大,但李谏是先帝的老来子,比俩人高了一个辈分,早就习惯了这略尴尬的身份。李谏向皇后问了好,这才笑着朝太子妃道:“太子妃见笑了,云笙不过占了辈分的便宜,到底年轻不更事,又是初来长安,以后还请太子妃多多照应。”
众人笑着落座,太子妃又调侃道:“啧啧,九皇叔果然是个怜香惜玉的,这才成亲一天,便知道疼着婶婶了。哪像太子,成亲至今,连句体贴话都没说过。”
皇后坐在裴太妃右首,轻轻扫了裴太妃一眼,在她白玉似的皓腕上不经意停留片刻,待看到那只金银缠丝双扣镯时,眸光一闪,深吸了口气才道:“这是自然的,九弟一向最会体贴人,更何况王妃如此妍姿艳质,比外头那些闲花野草强多了,九弟自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的。”
这话听着似乎暗藏嘲讽之意,原本一直低头喝茶尽量不引人注意的步云夕,忍不住朝皇后看去,恰好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一丝蔑视。
裴太妃柳眉微挑,脸上笑意不减,“皇后今儿怎么过来了?”
裴太妃不是皇帝的生母,皇后无须每日晨昏定省,更何况皇后的年纪比裴太妃还大一些,只每月初一到乾祥宫探视即可。
皇后薄唇一抿,硬生生挤出一点笑容来,“九弟大婚,皇上心里欢喜着呢,嘱咐我定要好好筹办初十晚上宫里的宴庆,我特意过来和太妃商讨具体事宜,也顺道见一见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