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鑫峰笑得很神秘,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说道,“微臣年少参军,过上风餐露宿的日子,那个时候为臣行军打仗跟的人就是武将军,虽然当时武将军还只是一名副将。他不仅教会微臣如何上阵杀敌,还教会微臣为人处事的道理。”
对此,季鑫峰确实是心怀感激的。他第一次杀人,第一次品尝到鲜血的味道,第一次感受到人体的腐烂,都是几近奔溃的场面。幸亏武将军一半严词的恐吓、一半用心的教导,才能令他正视这一条血路,令他最终没有奔溃和绝望。
“微臣打心眼里感谢武将军,所以……”季鑫峰慢慢向前走了几步,靠近那层纱帘,双眸直刺向纱帘内的人,继续道,“微臣一定要将武将军的临终遗言带到。”
这么简单的几句话,武清莜并不能完全相信他,决定先听他讲什么再说。于是,她淡然笑着道,“季将军请讲。”
季鑫峰:“武将军临死前一直念叨着武府的小女儿,说是亏欠了她太多,用他后半生来偿还都不够。他临终交代由你掌权武府,希望你能无忧无虑地长大。微臣曾经去武府找过武家小女儿,可是当时的武夫人一口咬定武府只有一个女儿,就是武若烟大小姐。因此,微臣没有细查下去,直到最近才知道武府的小女儿原来指的是养女,就是贵妃娘娘您了。”
爹他真的说是……亏欠?爹到底有什么瞒着她?
武清莜猛地拽进手指,声音淡淡得,继续问道,“除此之外,武将军还说了些什么?”
季鑫峰摇头道,“没有其他了。”他在纱帘前,慢慢抬头,眼神猛地看向武清莜,“前日晚宴,微臣知道娘娘就是武家小女儿之后,才惊觉自己错得离谱。微臣没有把将军临终的话带到,没能令贵妃娘娘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是微臣的失职。”
“季将军,这与你无关。”武清莜的声音淡淡得,心里着实失落。或许罢,若是季鑫峰当时在武家找到了她,令她成了武府的女主人,她就会避免往后悲惨的遭遇?就能让武夫人和武若烟对她另眼相看吗?
恐怕,她们只会恨她恨得更深,怨她早日超生。
毕竟,她们都不是她真真正正血脉相连的亲人,包括收养了她的武老爷,到头来为何说是亏欠了她?她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
纱帘内的武清莜久久没有言语。季鑫峰眸光闪了少许,开口道,“说起来,微臣在参军之前,也算是和武府有点缘分。当时,微臣家就在武府旁边,算是邻居。”
邻居?若说是武府没有搬家之前的邻居……
武清莜猛地起身,来到纱帘后,刚想撩开却觉得不妥,硬生生放下手,轻声问道,“你说,你和武家是邻居?”
“是啊,就是这么巧。”季鑫峰爽朗地大笑,毫无心机和陷阱,只为了引导武清莜想起他是谁。那么多年的征战沙场,他靠的不是玩弄权利和阴谋算计,靠的是实打实的血肉之躯,靠的是腕力和决绝。
待她好,就会护她一生周全;要他死,亦是手起刀落一瞬间。这便是季鑫峰,无畏而果敢。
他接着说,“微臣还记得当时武府有个小丫头,辫子扎成两个小包子,又爱笑又爱哭,整天追着微臣,甚是烦人,不过微臣后来有找过她,没找到。”
说完,他盯着纱帘后的人影。
武清莜猛地一颤,以往片刻就这么浮现在脑海。她小时候就是在脑袋上扎着两个小包子,还绑着粉色的绸带,总是爱大声地笑,可也很容易哭。她为了帮武若烟和邻家少年前线,所以总是跟在他身后。
那个少年,一开始很嫌弃她,总是想法子逗她,还老害她摔跤,害她整天哭得稀里哗啦。可是每次她哭了之后,少年又会给她买好吃的,逗她开心。
少年总是和她说,“小包子,你别哭了,哭起来的样子丑死了。”
然后,武清莜就一边开心地笑着,一边吃着好吃地,然后问他,“公瑾哥哥,那你愿意答应我的要求,去和我姐姐见一面吗?”
回想起来这些,武清莜慢慢拉开纱帘,眼前的男子更黑了、更高也更瘦,却也更强壮了。曾经白嫩的少年经历了风雨的洗礼,茁壮成长,带着岁月的痕迹,变成了眼前的英雄男儿。
武清莜轻声道,“公瑾哥哥?”
季鑫峰点头,露出他二十年来唯一一次真心喜悦的笑容,道:“是我。你就是当年那个爱哭的小包子罢?”
武清莜讪讪地点头,摸了下自己的脸庞,“当年总是你欺负我,每每害我摔倒,我才会哭……又不是我真的爱哭。”
两人说了好一会小时候的事情,以及彼此的生活,说得又好气又好笑,而说到悲惨遭遇的时候又甚是心疼。若能始终保持一份少年该有的模样成长,没有苦痛和烦恼,他或许永远成不了最年轻的大将军;她也或许早就被庆襄帝杀了。
儿时玩伴的相逢,令武清莜一瞬间忘记了彼此的身份,被那份喜悦环绕着,直到季鑫峰的这句话,她才猛然反应过来。
季鑫峰说,“你,想离开皇宫吗?”
武清莜怔了一下,为什么每个人都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啊……因为她现在是别人眼中的妖妃,是被暴君半路抢来的人,是个不幸的人。
突然,她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看着他道,“季将军,本宫想到儿时的事情,难免激动了些,所以刚才失礼了。”
“我在问你,想不想离开皇宫?”季鑫峰才不管什么君臣之礼。
武清莜看向他,从他眼中看出一股复杂的情绪,心里猛地一惊,连忙道,“本宫是陛下的贵妃,只能留在宫中,也心甘情愿留在宫中。”
季鑫峰跨前一步,眼神直直地刺向她,“你心甘情愿?”
武清莜毫无惧意地和他对视,点头道,“是的,本宫心甘情愿。”
“是啊,若非心甘情愿,若非喜欢,你何以为他以身挡箭。”季鑫峰猛然勾唇,又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玩世不恭的模样。他好像失去了生命中一些重要的东西,未曾得到却失去,比得到了再失去更让人心痛。
或许,这样也好,他们终究只是错过的人。
“娘娘与微臣身份悬殊,微臣既然将话带到,其他多说无益,微臣就此告辞了。”说完,季鑫峰没再多看她一眼便转身,径直离开。
他一直知道有人在偷听他们的对话,原以为能让那暴君听到一出好戏,却没想到是他自己被人当戏一般看待。
明明……她心里暗恋着的人就是他啊!为什么她能忘记他们儿时的事情,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呢?
难道说,她儿时说的那个大姐是认真的?儿时暗恋他的人其实是她的姐姐,那个被贬为官奴,就在他府上的武若烟?
若是这样的话,他便能明白那一晚,他见武若烟要跳湖自杀,将她救起来的那晚,她看到他的悸动和失态。
可若真的是这样,他未免太可怜了?一厢情愿又自作多情地误以为武清莜暗恋他,偏生不相信她的话,以为是她姐姐只是她爱慕少年的借口,因此还为了她反抗父亲,以至于被送去参军。
那又如何呢?那时的喜欢很纯粹,喜欢就是喜欢了,并不会因为那个人对自己没感情,就放弃。就算知道武清莜不喜欢自己,恐怕也会反抗父命,结局都是一样。
人生中出现的每一个人,哪怕是过客,都是有原因的,都会对自己造成影响。最终,能改变自己命运的不是某一个人的出现,只是因为自己。
第33章 . 心意 你已经在朕的心里了。
所谓狭路相逢, 勇者胜。
一阵寒风吹过,季鑫峰的衣摆被呼啸而过的风吹起,连接着灰色的地砖,无形中激起一层对峙的涟漪。
眼前, 凤筵正侧立着, 挡住了季鑫峰的去路。他一身光彩夺目的红色, 衣料单薄, 随风飘落, 像个从天而降的妖孽。
寒风凛冽,两人沉默地对峙,谁都没曾动一步, 谁都未曾先开口。
最后, 季鑫峰先动了, 他朝前走了几步, 笑着道,“陛下, 您有事尽管吩咐,何必亲自来送微臣。”
凤筵冷眉一挑,冷冷道,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最好别逾矩,否则你和你父亲都会没命。”
季鑫峰哼笑道,“微臣这条命本就是半条命吊着的, 随时准备为国捐躯, 陛下想要,尽管拿走便是。所以,陛下别想用此来威胁微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