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晟默了默:“眼下能应允你任何事,唯独此,尚且不能。”
桑汀神色茫然地望过去,有些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稽晟问:“待到大婚,可好?”
他想给阿汀一个盛大而隆重册封大典,在中原,闺阁女子尚未三媒六聘、未行婚嫁之礼便破了身,是失洁,是对她的不珍重。
或许在那一瞬,夷狄王蛮横掠夺来的爱,变成了克制和隐忍。
可是听了这话,桑汀才猛然顿悟另一层话意,急急推开他说:“我,我才不是那个意思!”
这话说的好似她眼巴巴地求着,压根就不是那样!她只是以为他想要才这样的!
桑汀从稽晟怀里滚出来,连带着被子一起卷到角落里,漂亮的眼睛里含了几分懊恼:“你自想去吧,我乏了,我睡了!”
冷风吹来,东启帝的神情有一丝费解,随即脸色沉了沉。
小没良心的,才给了一点甜头便想全身而退?
可是食髓知味,他已然陷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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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清晨时雨停了,温暖帐内桑汀才迷糊睡下。
其阿婆担惊受怕了一晚上,待东启帝起身走后,才敢进寝屋,看到主子娘娘还好好的,可算放了心。
昨晚那样大的阵仗,莫说其阿婆,便是张玉泉和敖登大雄一干人等都吓得不轻。
所幸没出大事。
否则东启王朝便要大乱了。
桑汀睡得昏昏沉沉的,醒来时已经快要晌午,榻边空荡荡的,已经没了余温,她懵了下,回忆缓缓涌上来,她脸色一变,心慌不已。
其阿婆听到动静忙过来说:“您放心,皇上在前厅处理政务,敖大人他们都在,不会出乱子。”
“这便好,这便好……”桑汀这才松了口气,她着实是担心怕了,稽晟活似炸. 弹一般,时好时坏,不知会因为什么事发疯,更不知发起疯来,还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偏偏他一点药汤都不肯喝。
药膳也极少用。
他不愿承认暴脾气是病。
可她不信他会莫名其妙的变得那样偏执,定是发生了什么。
桑汀问其阿婆:“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阿婆叹息一声,扶她下地:“老奴连夜去打听了,都说是皇上亲自审问赵逸全,赵说了几句话激怒了皇上,说的具体是什么老奴没问清楚,可大抵,多半是和您有关的。”
桑汀眉心微动。
她前后仔细想了想,问:“赵逸全是何人?”
依照东启帝的脾气,若只是一般反. 党,自有敖登和大雄去,何至于他亲自动手。
说及此,其阿婆便把打听到那赵逸全的所有,一字不落的告诉她。
听完后,桑汀顿默,恍然间明白了好多事。
草原上的一万头羊,鞭子,庶子,受人欺压……
是她当年所见少年担下的苦痛。
其阿婆宽慰她:“娘娘,皇上许是在和自己较劲儿,昨晚不怪您的,您别自责,赵逸全是小人物,掀不起大风浪,更威胁不了皇上,您放心。”
“是我回来晚了……”她闷闷说,“阿婆,那些事……别让他知晓我都知道了。”
稽晟沉默寡言不愿开口的事,便是不想她知晓。
她都明白。
这时外边来了一传话的丫鬟,说是张夫人已经安排好施粥事宜。
桑汀这才想起,昨日布施时她留了口信,布告张贴出去,今日下午会在城门施粥。因昨夜出了这样大的事,她险些忘了。
不管怎样,她还是祈求稽晟能好好的,就算没有她,就算这个世间的恶大于善。
但总有好的一面。她再努力一点,他会看到的。
然而现在桑汀不敢轻易出门了,只随那传话丫鬟去张夫人院子一趟。
那一大包袱的金银珠宝数量不小,能换的粮食布匹自也不少,江东不是灾荒最严重的地方,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城里富庶,城外百姓吃穿都愁,桑汀把银钱分成了几份,解燃眉之急,再多的长久的,还要看今年的农耕生产。
这是夷狄王在积德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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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
赵逸全从牢狱出来后一刻不敢歇息,带着一身的伤,清晨便拿了一沓赵得光私下来往交易的字据,来回禀东启帝。
这倒是叫大雄和敖登大吃一惊,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稽晟的眼光最是精深犀利,这厢没有看错人。
人到绝境,不管伸过来的手是谁的,但凡能脱离深渊,便要不顾一切抓紧。
当年给他递过来的,是阿汀。
唇红齿白的小姑娘似月光,他记了许多年。
那夜,他的话于赵逸全而言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赵逸全交上东西就扑通一声跪下了。
稽晟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朕不似江瘸子,答应你的,全凭你的诚意兑现。”
赵逸全却说:“民间传闻皇上南下的谣言,是我放出去的,请皇上责罚。”
“呵,”稽晟冷笑一声,他从未在意过那些,然此刻再听另一人说起,竟莫名的勾起了那点兴致,他口吻戏谑:“你且说说,底下都说朕什么?”
暴. 君?还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或者更难听的话。
赵逸全埋头不敢说话。
正此时,张玉泉急匆匆来回禀:“皇上,府外来了好些人,都说要见您,您看是直接打发了还是如何?”
“都是来骂朕的啊……”稽晟戏谑笑着,站起身,眼神冰冷睨向大雄:“看好她。”
他且去听听骂的什么,可此事不能叫阿汀知晓,不然,娇气包又该哭,该生气,该骂人了。
汀汀打起人来奶凶奶凶的,谁也唬不住,还是温温柔柔的好。
大雄连忙带侍卫去把守了后院各角门。
稽晟则慢慢悠悠来到张府门口,大门甫一开,便见底下一大群黑压压的人。
他身子高大挺拔,立在台阶上,神色漠然,视线略过底子一张张陌生的脸庞,有些烦躁。
张玉泉不由得发怵,忙招手,朝下大喊:“大家静一静!这是朝廷下派的钦差纪大人——”
话未说完,就被吵嚷声淹没:“我们要见皇上!”
一个个不怕死的,有几条命来见他?
耳边闹哄哄的,叫人没来由心生燥火。
稽晟下意识瞥了身侧的赵逸全一眼,眸光定在那把雷霆剑上,泛着冷意。
倏的,不知是谁嚎了一嗓子:“皇上是大好人,我们要拜见天子威仪!”
确定不是幻听,稽晟眼神古怪地看下去,大好人?
东启帝那样轻蔑的神色,约莫是说:这人怕不是脑子有病?
第46章 . 喜欢(十) 她抱着不给人走……
“皇上是大善人!”
“皇上必定长命百岁福运绵延!”
“我们要参见皇上!”
杂乱的叫嚷声此起彼伏, 皆是称赞东启帝功德无量,音量一声比一声高,很快惹得过路行人都停下来多瞧了几眼。
一时间, 张府门外热闹极了, 似赶集一般,左邻右舍纷纷冒出来头来。
这样壮阔的场面与昨日街上的冷冷清清便是两个极端。
桑汀看到冷清寂寥过后, 把热闹纷杂全留给了他。
稽晟站在台阶上,一双幽深的琥珀色眸子里闪烁着古怪和些许难以言喻的惊疑。
他稽晟从来都是被人嫌恶的。
从小,到大;从高高在上的北狄王,到带他来这丑恶人间的女人;从卑微低贱,到大权在握。
有人畏惧他的狠厉,有人贪图他的权势, 却唯独没有真正喜欢他。
除了阿汀。
有阿汀喜欢他就够了。
可是忽然间多了许多陌生人来说这些毫无根据的虚妄话, 稽晟那颗冷硬的心肠到底是掀起了波澜。
身后, 大雄急匆匆赶来, 谁知竟是瞧见这一幕, 登时愣住了。
底下人一个个衣着简朴,是生面孔,可是都来夸赞东启帝, 便有些诡异了……
大雄回过神来, 再一想昨夜皇上那个不要命的执拗劲儿,憋不住笑了一声,其意不言而喻。
稽晟冷幽幽地睨过去, 大雄连忙捂紧嘴,垂头站得远远的。
虽说稽晟一万个不信这等子胡话,可耐不住这话好听,便受用。
哦, 这话最该叫那个娇气包来听一听了。
昨儿个才在外头跟人红了脸,若今日就听到有人拥护他,想必,多少能叫她解气些。
想罢,稽晟转身吩咐随从,去后院唤桑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