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出逃计(65)

尔后一连一个月,几乎每一天他都能见到阮木蘅爬树捉蝉,原以为她调皮贪玩,不经意注意了一段时间后,才发现那是受欺侮。

承明庐里大一些的太监宫女们,总会霸占最讨巧轻松的活计,如给太傅和皇子们端茶送水,翻书扇扇,而最不吃力讨好的却留给更低阶的洒扫宫女们。

阮木蘅便是其中一个。

于是他便经常看到她在皇子们下学后,留到最后拎着有她半腿高的水桶打扫,或者爬到最高架的书架上整理书籍,或是打捞承明庐前抱月湖里的残荷败柳。

见得久了,有一次向晚时分,见她独自一人赤着脚丫子,半跪着来回弯腰拖扫抱厦里的地板,便忍不住道,“你若任劳任怨,受欺负了也不反抗,那些人只会变本加厉,你的境况只会越来越惨。”

他当时颇为想当然,却不知道宫女太监之间也有生存法则,总是大的欺小,老的欺少,高阶的对低阶的颐指气使,若有另类的不平的,那便被欺负得更狠,而上头的人是不会管哪个宫女多干了活,少吃了一顿饭的。

阮木蘅其实就是另类的,有鸣过不平的,才被孤立得那么厉害。

可她当时也未说什么,只是被他突然的发声吓了一跳,桶中的水洒了一地。

“若被欺侮时,当下就该强力的反击回去,旁人才会有所忌惮,你明白吗?”景鸾辞见她发呆,更加具体地解释道。

阮木蘅将那抹布浸在流满一地的水中,将水吸干净,地板擦得程亮了,才悠悠地抬头,大眼睛溢出明亮的笑意,吐了吐舌头道,“今日我是故意留下来的。”

景鸾辞不解,“那是为何?”

阮木蘅将打扫的工具放进杂房里,卷下裤脚出来,拉起他道,“你来。”

原来抱月湖边有一只小船,她带着他上了船,划着桨便悄无声息地没入藕花深处。

月光是淡淡的,莲叶在月下暗碧的一片,藕花红翡青白,婷婷袅娜,船底下有脉脉的流水,鼻翼间满是花香。

“这是我的秘密之地,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要帮我守住了。”阮木蘅摘了尚未成熟的莲蓬,一颗颗掰着,朝他灿烂地笑道,“若是累了,觉得委屈的不行,却有一个极美丽的地方在心里储藏着,那些欺负就不算什么了,人最害怕的是心里没有美好的东西。”

景鸾辞尚且稚气的脸紧了紧,老神在在地反驳她道,“我看你是自己没本事了,像乌龟一样缩起来聊慰自己,真没出息。”

“那便没出息吧,我乐意。”阮木蘅嚼着莲子,苦得整张脸都皱起来,猛地吐出一团绿,认真地道,“你若想绾嫔娘娘了,像我这样,找一个地方,好好地想想她,也很有用的。”

自绾嫔被拘在冷宫,还未有人敢当他的面提起,说过的人,像三皇兄景鸾程,被他狠狠地打掉了一颗后槽牙,可她却像谈论天气一样,没有同情没有耻笑也没有小心翼翼,只是真心坦诚地就那么说了。

他便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阮木蘅浅浅地一笑,拿起桨划得更深,神秘地道,“还有更漂亮的东西,你睁大眼睛瞧好了。”

她抬起船桨轻轻地往田田的荷叶上扫一圈,霎时一点点的流萤像点灯似的亮起,如繁星形成束束飞旋着的星河。

那坠落在荷叶里的星河,就成了他那一年唯一值得感念的景象。

周昙引着炎执到到承明庐外抱月湖里的凉亭处,景鸾辞独立在亭里,出神地望着盈盈的芙蓉。

自安嫔娘娘殁后,皇上常去的地方不是女官院,便是承明庐。

没事的时候,一坐便是一整天。

他是无从知道他的心绪有多深,那是无法丈量的,景鸾辞从不会将威慑和怒气之外的情绪散露太多。

唯一明明白白地发泄出来的,是在浣衣局井池里打捞了阮木蘅五日,终于捞上一具泡得发肿的尸体的那一夜,他在梓宫门外守着,看到里面的人身影孤清寂寥地印在窗上,如死寂的石刻。

他好似听到了一些悲声,又或许是喃喃低语,他不敢确定,这个冷酷的帝王会为了一个女人出离了情绪。

只能确定的是第二日开门时,那惨白的殿阁中,慢慢抬起来的是一张死寂得彻骨寒冷的脸,以及那句失了魂的问话,“朕说……对不起,还来得及么?”

那情形时至今日都让周昙胆战心惊。

周昙在亭外等候良久,等着那寂寥的身影回过身来,才上前道,“皇上,炎执将军求见。”

炎执两步抱拳行礼,见景鸾辞注目于他,接着禀告道,“微臣近几个月来一直暗中探查江北平王府的状况,一直未发现有什么特别的,直到近日……”

停顿了少刻,接着道,“平王从江北回郢都的这几日,朝中的几名要员……秘密会面平王,每次都是遮掩着,夜间入府,状若有异,可并无确切的证据,臣不敢贸然行动,特来禀明皇上。”

景鸾辞目光阴鸷,“都有谁?”

炎执弯腰倾身,放低声音报了几个人的名字,接着道,“微臣查到,这几人与平王在六月十八日,郢都听雪楼有一场私聚,表面是谈论风雅,品玩名器,私下里说不准是否在谋划什么,此情境,是否有必要……”

景鸾辞神情凝重地沉吟了一会儿,道,“不必,先暗访,若有进一步动静……”眸光一暗,抑住话头。

第58章 重逢 你可认得刚刚那人是谁?

听雪楼偌大的大厅, 正面是呈珍宝的月台,旁边的两面是一个个敞开的雅间,小门小面的来凑热闹的人坐在一楼, 颇有头脸的都由侍女引着到二楼的雅室, 室内大开了窗,由上往下正可揽尽楼下大厅的全貌。

厅内客人侍从迎来送往, 寒暄之声不绝,待诸人落座后,大门关闭,厅内喧哗声沉下。

牵头珍展的店主从屏风后走上月台,三面拱手见礼,中气十足地说上一番开场的漂亮话, 便干脆地开了展。

一件件稀奇珍宝古玩, 玉石字画, 随着介绍的唱声依次呈上展台, 不间断地引起看台上下一片惊呼, 探讨谈论、正锋相对、一掷千金的各色各家之音哄闹不断。

严修坐于二楼正对着下头月台的雅间,稍稍注目了几眼,的确是郢都盛会, 诸如“晋归义羌王”金印, 赤金走龙等历朝宫廷秘物,其他地方闻所未闻的在此处皆有展出。

他浅尝辄止地议价了两件宝贝,便兴趣缺缺地扫向对面的雅室。

室内坐着三人, 显而易见和他一样,对今日之展兴趣不大,仿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互相逗趣着, 引得那抱着一个男娃娃的碧衫女子不断露齿而笑。

目光不经意瞟到他时,微微朝他颔首。

严修亦颔首以报,若有所思地皱下眉头。

按照宁将军给的画像,以及曾经在宫中短短的几面之缘,虽然对面室内的女子风韵成熟了一些,也看着丰腴了一些,但怎么说应当是昔日的宫正司令,擢升了安嫔娘娘的阮木蘅不假。

怪的是,她竟然带着个奶娃娃,且与江相的公子相交甚笃,这关系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无法百分百确定。

严修将杯中的茶饮尽,起身出了隔间,顺着走廊一直绕到江二公子所在的雅间外,又迟疑地顿住。

五年前,安嫔娘娘在浣衣局井池投池身亡,近五日后才打捞上尸体,宁将军从西境得知,风尘仆仆地奔马回来,悲愤之下要闯去宫中,却在那时,浣衣局里的宫女阿盏来宁府求见,告知了他们安嫔娘娘或许没有死的消息。

“……我奉将军之命,与阮宫正相处了近一个月,明处暗处几乎影不相离地盯着她,当时她有许多匪夷所思的行为,我那时不察,无法理解,现在却忽而明了。”

那日阿盏奔来时,条缕清晰地一一与他们分析。

“她几乎每日夜里都会去浣衣局侧的玄胜门察看什么,甚至偶与守门的守卫寒暄贿赂一些东西,与那几人甚是相熟的样子,除了察看玄胜门的换防外,她还将浣衣局的里里外外踩了个透,记忆中常去的是,浣衣局后面花园的小云湖。”

“那一夜,我亲眼见她跳下井池,惊吓之下未将种种关联起来,可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以我的了解,阮宫正不是会自溺的人,所以借着帮忙打捞的由头,我亦跟着观察了许久,才发现那井池底和浣衣局后面的小云湖是相连的,且在池边有一两片撕扯下来的衣衫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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