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想早日团聚,见到自己的亲人,又或者,只想离京都近一点。
让疲惫不堪的灵魂安宁。
燕君安被埋在了青山脚下,依山傍水,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他的尸体入葬时,沈惊晚没有让士兵帮忙。
白衣胜雪的燕君安被人放入黑漆漆的棺椁中,合盖前,沈惊晚最后记住了他的脸。
很安静的闭着,根本不像死去的模样,被她刺中的脖颈已经结了血痂,他嘴角微扬,浅笑着,一如当年看她时的温和笑意。
他被放入提前挖好的坑中,沈惊晚半跪于他的坟前,仔细叠着他的铠甲,护膊,披挂。
石碑很简单,方方正正,写的是:安氏佳城。
她想,也许燕君安更喜欢这样,而不是:夫子燕君安大人之灵。
他也应当更想以安卫洲的身份,真实的活一次。
周围将士放好棺椁就走了,只留下沈延远他们几人还在这里。
纸钱噼啪烧着,一身铠甲被放进棺椁盖上,用以陪葬。
她双手捧着黄土,一抔一抔撒进去,看着渐渐被黄土掩埋的棺椁。
她忽然哭的难以自抑,满手的泥捂住双眸,也不知究竟是停不住眼泪,还是泥沙迷了眼,她将头抵在石碑上,整个人缩成一小团。
万里无云,除了潺潺水声,便只能听到她些微的啜泣声。
顾卿柔想要上前,却被沈延远一把拉住,微微摇了摇头,他们三人退后,给了沈惊晚短暂的寂静。
直到最后一抔土盖上,天已经黑了,沈惊晚的指缝中全是泥沙,卡在里面,指尖渗血,鲜红的血珠朝外涌。
她终于停止了哭泣,对着燕君安的坟前拜了三拜。
蝉鸣长嘶,回首长吁。
这个年轻温润的男人,静静的躺在了山清水秀的祁南,永远长眠于地底。
他用最后的生命,开了最绮丽的一朵花。
谁也不会再忘记他。
他得逞了。
他不敢奢求渴望的,而今都轻而易举的得到了。
沈惊晚将手压在微微隆起的坟堆前,静静等着纸钱烧尽。
她将腰上的平安符摘下,挂在燕君安坟前的引魂幡上。
她说:“燕君安,愿君安。”
第60章 听谁说?
陆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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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秋天第一片叶落的时候, 他们等到了。
漫天的黄叶,从老枝上摇摇欲坠,被风一刮,如同纷飞的蝴蝶。
金黄色的叶子盖在宽阔的道路上, 好像披了厚厚的被衾。
陶昀被扶上新帝的位子, 顾将军获封护国大将军, 举国欢庆。
谢彦辞拒绝了陶昀的好意, 袭爵安陵候,获黄金千万,绫罗绸缎不计其数,仆从千余人,封地不等。
顾卿柔获封尚宫, 上统二十四司。
其余人皆大小获封。
陶昀想给沈惊晚一个女侍中的官职,亦被其婉拒,三番两次婉拒,陶昀便知她意不在此。
故投其所好,送了不少典藏古卷,皆是难找的兵甲改良之古卷, 沈惊晚叩谢伏拜。
长街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家家户户提前张灯结彩, 用浆糊糊上剪纸,欢乐的如同年关时。
捱过一次乱世,便知国泰民安不易。
寻常东西市大着嗓子的商贩们, 说起话都温和不少,逼不得已的时候才扬起菜刀,叉腰怒骂,可是, 总觉得不像以前放得开手脚。
没有唾沫横飞的场面。
沈惊晚走过东西市,穿过平安街,过桥的时候,那颗傍江的百年老树已经秃了,半边被火烧没了。
她在斑驳树影中瞧见燕君安拉着她手,不肯松开的长巷,那里有了一个红薯摊,老人弯腰往里面装红薯,武侯正在劝他挪去东市。
沈惊晚手扶在石桥上,想了片刻,缓缓下了桥,提起裙摆朝着长巷走去。
还没到红薯摊子前,那红薯摊前忽然出现了一双脚,抬头看去,谢彦辞正弯腰在那里选红薯。
沈惊晚步子蓦地愣在原地。
只听谢彦辞说了句:“两个不出油的红薯。”
武侯见是谢彦辞,也就没有再催促,安安静静站在一边。
等着老人挑了两个结实饱满的红薯放进小称中,算好价钱,包上油纸递给谢彦辞,还冒着热烟。
沈惊晚绞住两侧的袖子,静静的站着。
谢彦辞付完银子,将红薯送到沈惊晚面前,淡声道:“红薯。”
沈惊晚手指动了动,抬手接过去,小声地道了句谢。
两个人并肩朝着石桥的方向走。
一路寂寂无言,只有树叶席卷路面发出些微的摩擦声。
沈惊晚咬了咬唇,先一步打破了沉闷的气氛,问道:“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谢彦辞撕开红薯,将那红薯送到沈惊晚手中,拿过去另一只红薯,摇了摇头道:“谁会为难我?”
沈惊晚点点头,也是,谁敢。
那日路遇谢府时,显然谁也没想到高氏与谢升安然无恙的住在府中。
只是燕君安回府的时候,她从高氏眼中看见了赵姨娘曾经对她充满敌意那一般无二的的眼神。
谢升显然有些神志不清,偶尔会清醒,疯起来的时候不外乎一个废人。
当陶昀将那些赏赐派宫人列着长队送去侯府时,高氏的眼神快滴出血。
她根本不敢相信,谢彦辞竟然从战场上,安然无恙的活着回去了。
当开门的那一瞬间,高氏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她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你回来了?”
谢彦辞将谢老侯的灵牌放进了祠堂,祭了香火,他只是看着高氏,没有说话。
高氏的如意算盘彻底化为泡影。
谢彦辞不仅回来了,还带着无上荣光回来了。
这无疑是在她心上结结实实扎了一刀,还直接将刀尖划到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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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走过石桥,朝着怀贞街走。
谢彦辞手里的红薯没有撕开,偶尔看看沈惊晚,小口小口的吃着。
两个人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燕府,也许是安府。
沈惊晚忽然迈不动步子,捏着红薯不肯再靠前。
门被封条封着,萧条至极,朱红色漆木大门,青墙黛瓦,没有人迹,无比惨淡。
大红的双喜剪纸因为风吹日晒,微微发白,有了毛边。
红色的彩花还在上面挂着,大红灯笼摇摇晃晃。
一切恍若昨日。
她仰头看着匾额,一时间说不出话。
燕君安没了,燕府零落。
文时月下落不明,文家门扉紧闭。
只有他们国公府,是全全乎乎回来的,除了赵姨娘与沈延松不见踪迹。
不过她也不想去知道他们二人究竟在哪里,是生或者是死。
至多卫国公心有叹息,那又如何?
只是她的月娘,却迟迟打听不到踪迹,谢彦辞也派了很多兵马,去搜找贺游与文时月。
陶昀甚至贴了布告,找到这二人的必有重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可是只出来了一堆骗钱的,沈惊晚心甘情愿给了。
她不想放过一丁点的消息,纵然是骗人,她也被骗的心甘情愿。
她希望那些人不遗余力的将他们的消息告知于她。
哪怕是白费力气,她也要去找一找才好。
谢彦辞宽慰她,很快就能找到。
他说,贺游很有本事,不会叫他们二人置于险境。
这种话听听就罢了,谁还真当真,如此乱世,再有本事,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能上天入地不成?
在燕府门口站了很久。
沈惊晚最后再看了一眼,便抬起脚调转了方向,对着谢彦辞道:“回去吧。”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平和的相处过。
从前都是谢彦辞先一步转过方向,对她说:“走吧。”
而今风水轮流转,反倒是她先说,走吧。
谢彦辞皆顺着她的话。
将她送到国公府门口,银朱正在门边站着盼。
瞧见沈惊晚,连忙迎上来。
却听谢彦辞在沈惊晚背后喊了一句:“沈小二。”
语气有些犹豫。
沈惊晚回过头,嗯了一声,眼神清清浅浅的看着他,不悲不喜,无波无澜。
这场战事,终于让她变得沉稳了起来。
可是谢彦辞眼中有一团火。
银朱看他们二人似有话要说,也就不在一旁打搅,便对沈惊晚道:“姑娘,我先进去跟夫人说,您回来了,这便叫人摆桌吧。”
沈惊晚点了点头,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