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回来,林愉哄着他睡,傅承昀就在边上坐着,接过她之前的工作,挽袖沾墨,几息写了几行字。林愉抬眸看去,简单的菜名也给写出了奏折的规整。
他写着,随即笑道:“看我做什么?”
林愉就是简单看看,他既问了就道:“卿哥还没一岁,走路的事情过犹不及,你看他现在都怕你。”
“他可不怕我,”傅承昀轻怪一声,傅予卿古灵精怪,知道求他没用就叫林愉,有时候还偷偷告状,这已经不是林愉第一次和他仗义执言。
傅承昀见她吃力,把孩子一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照旧写,“他是男孩,不能骄纵。”
更重要的是傅予卿越来越重,又挑剔人抱,没他跟着林愉根本抱不了多久,眼见他们要去姑苏,傅承昀就想在没走之前教他学会走路。
林愉也知道这个理,她就是忍不住。看着傅予卿在他怀里不舒服哼唧两声,嘟囔着娘亲,林愉心里就软的一塌糊涂。
“你也就会这一句。”林愉瞥他一眼,“每回不想我叉插手就是他是男孩。”
傅承昀不说话,林愉想了想还是开口,“我没想过他长大多么厉害,我就想他快快乐乐。相爷的心思我知道,我不管你对他寄予多大的厚望,卿哥这边希望你考虑他自己的想法。”
她和傅承昀的童年并不快乐,因此也更希望孩子快乐。
“知道了。”傅承昀点头,忽然问道:“准备什么时候走?”
“后天。”
“后天?”傅承昀拧眉。
“怎么了?”
“没事。”傅承昀笑道:“我去送你们。”
林愉点头,离开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这些小事她一向随他去,“好。”
傅承昀似乎还有话说,最后不知怎的没有出口。
…
走的那天是个晴天,城门口的柳树抽出了新芽,嫩绿的颜色春意盎然。
林惜和姜氏受不得离别,倒是萧棠跟着萧策来了,拽着林愉哭了半天,傅予卿捧着她的脸哄,“姐姐哭,羞羞。”
萧棠被这么一嘲笑,埋在萧策怀里不理人了。
微风吹动林愉眉眼,他看着一旁长身玉立的人,弯眉笑道:“我们走了。”
傅承昀点点头,伸手揉林愉脑袋的那一刻,一支红玉簪插入她如云乌发,“去吧!我等你们回来。”
林愉摸了摸那簪子,见他眼中几缕忐忑,到底没用拒绝。
“我以为你会拦我的…”这么多天,好几次他欲言又止,明明话已经到嘴边,但他就是没开口。
“你要做的,我都不会拦。”他以前会,现在不会。
这也许就是爱,从心喜到占有,再从占有到放手,只要她好,哪怕他不好…也成。林愉花费了许多年等他,往后他会花更多等林愉,他欠她的,都将一一归还。
“好。”林愉笑着转身,飞扬的柳枝模糊了江水,身后传来他叮嘱飞白的声音。
“我不在,但要他们好好的回来,把人照顾好。”
其实林愉不需要照顾,就住在以前萧策南下置办的宅子里面,吃住都是老仆,但傅承昀一句一句的交代,林愉静静的听着,忽然忍不住回头。
他今日是抽空来的,进宫的车架就在边上,这时正好有人催促,傅承昀不走,“再等等。”
林愉看着他脸上的烦躁,等转头又成了微笑.
她忽然就叫道:“傅承昀——”
傅承昀看着她,“恩”了一声,“我在。”
然后他就看到阳光洒下,绿柳轻摇,林愉飞快朝他跑来,一头扎进他怀里。
傅承昀惊愕一瞬,伸手拍在她,“跑那么快作甚?我有不跑。”
也许他这一辈子都掉进了一个叫林愉的地方,再不愿挪步分毫,且甘之如饴。
林愉的眼泪留在他怀里,仰头无虞道:“我想通了就回。”
“恩。”他帮她把碎发夹于耳后。
可林愉又说:“我要是想不通呢?”她挺厌恶现在的自己,爱而怯弱,折磨着两个人,有时候她多想这么回头算了,想想那些天受的委屈,她说不出口。
“我就在这儿,”傅承昀笑道:“你别怕,无论多久,你一回头我就在等你。”
“你讨厌我吗?不回头让你等着的我,你讨厌吗?”
问出这句话,林愉是紧张的。
傅承昀却说:“是我叫你变成这样的。”
林愉最开始也是满心满眼是他的姑娘,最后经历的太多,明白的太多,害怕的也就越多。是他的伤害把林愉变的怯弱,若世上剩下一个人温暖林愉,他知道是他。
“好,我知道了。”林愉听了这话,紧张忽然就淡了,她忽然就有了勇气去离开,去重新开始。
他不是以前的傅承昀,那她…也当是新的林愉。
这条路不知道多远,但有人等她,无论多远她都能回来。
这一次,林愉又转身,是笑着的。
马车从重逢的魏江走过,就像走过两人的曾经,傅承昀久久未动,只有萧棠喊的一声“姨母,要回来”在魏江回荡。
萧策问:“就这么让走了。”
傅承昀看着那马车,看见睡醒的傅予卿扒着窗户看他,露出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和他招手,他尚不知分离,只一个劲的叫“爹爹,爹爹。”透过傅予卿,他看见从里面隐隐回眸的姑娘,她似是哭了。
傅承昀看着他们,喃喃道:“…不会太久的。”
萧策看着他似乎是有别的打算,也就不再过问,等人不见了傅承昀恢复了肃冷,驾马急行去了皇宫。
往后几日林愉计划由陆路上水路,一路南下,这也是之前商量好的。傅承昀也开始没日没夜的忙碌,好像赶着把所有的事情都一夕结束。
这日半夜,外头忽然打雷下雨,傅承昀自书案抬头,一眼看见劈开竹林的白色闪电,他想起和林愉最严重争执那日…其实也不算争执,是林愉发现他算计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雨。
“这么大雨…”
傅承昀站起来,现在距离林愉南下过去两天,按照路程她该离的不远,行船一日。
“不知她哪下雨没有?”
他坐不住了,没来由的担心,他想找人问问,却发现飞白已经不在了。
傅承昀叹息一声,很不习惯,然而没等多想门忽然从外面开了,有人从雨中而来,喘着粗气道:“相爷,去往姑苏的船沉了…”
傅承昀眼前一白,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你说什么?”他觉的自己不能呼吸,甚至膝盖一弯就磕了下去。
“相爷——”
傅承昀推开他,自己撑起来,嘴唇颤抖着就要往外爬,暗卫从未见过那样的傅承昀,就像浑身没有骨头,灵魂被一瞬抽走。
他扶着傅承昀出去,傅承昀一句话都没说,他们骑马狂奔,雨水顺着傅承昀清冷的脸颊滑落,没用掀起任何波浪。
傅承昀就像一个绝望者,无声的奔赴,无声的压抑,无声的冷清,不知疲惫,马死了,他还要往前。
翌日,他的手上都是被勒出来的血,整个人高烧不退,大夫说再往下要出事,几个暗卫就按着把他按在床上,傅承昀不躺,他拼命挣扎,挣不脱。
他甚至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无助的恳求,“我得去,我得去救她。”
“相爷不要命了吗?您烧了一天一夜。”
傅承昀大骂:“没了她,我要命做什么?”
他最终没去成,晕在半道。
萧策赶来了,看了一眼让人绑了他,说他不理智。
傅承昀就是不理智,他被绑在屋里半晌,烧的没有意识也不愿意吃饭,“你这是想和她一起死?”
萧策推着轮椅过去,不料傅承昀忽然凶狠开口,“她没死——”
萧策一愣,反问:“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傅承昀不说话,外头残阳如血,映照着他丝毫没有血色的脸颊上。
萧策撑着站起来,费了好些力气把傅承昀拽起来,靠在床上。傅承昀浑身是汗,乱糟糟没个人样,被绑的手脚挣出血肉,往外流着血,一片模糊。
萧策累极了,半跪在床边,“你怎知她一定出事?”
傅承昀闻言睁开眼,那双眼深不见底,都是血丝,两人对坐着,傅承昀道:“他们说…船沉了。”
船沉了,林愉等着他救,他知道…所以他一直跑一直跑,他追不上她,似乎从林愉转身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追不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