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雪花如瀑,地上檐角披上了一层雪白。
唯那一抹朱红,昳丽逶迤,成了唯一的亮色。
是大人!
大人来了!
大人最最讲信用了!
眼泪珠子般滚落,浸湿了檐下的干燥。
朱见深也看到了那人,他看不清容貌,隐约只觉气势逼人。
一上一下,天然的压制。
一旁的小姑娘似乎也并非他想的那般,翘首以待。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凛冽寒风倒灌入鼻腔肺腑,引起一阵咳嗽。
“你怎么了?”
小心翼翼的担忧声响起。
朱见深用帕子捂住唇,轻轻吐气缓解,止了咳意对昭昭笑道:“无事。”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新帕,正想给小姑娘擦,思及到什么,默默递了过去,微微侧身,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昭昭没接,她也从袖子里掏呀掏,掏出一方皱巴巴的帕子。
“我有,自己擦。”
一边认认真真擦脸,一边问:“你怎么到这来了呀?我跟大人来的。”
我是跟着你们来的。
这句话,朱见深没说。
他只是笑了笑,“阴差阳错就过来了。”
说完想到小姑娘可能不懂,正要解释,小姑娘已经似乎了然点了点头。
“昭昭以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朱见深含蓄问。
他自小和昭昭在一个村子长大,他是遗腹子,母亲千辛万苦拉扯他长大。
旁人一岁走路,两岁学语,三岁玩泥巴,而他一岁开始,母亲就给她读书,两岁开始认字,三岁开始写字。
后来日复一日,便都在读书写字中渡过。
母亲曾是小官家庶女,因为一些龌龊嫁入普通农户,一心让他出人头地。
他那时候不懂,一心想出去玩,后来有一天偷偷溜出去,见到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
那便是昭昭。
这个小姑娘眼神明亮,比村里任何小孩都要聪明机灵。
小小的朱见深不在意这个,他只是特别羡慕这个小姑娘。
怎么会有这么开心的人呢?
每次见到她,都乐呵呵的没有任何烦恼的样子。
后来他知道,小姑娘在家里过得并不好,必须做很多事,玩耍的时间其实很少。
羡慕之情不由化作了一丝同病相怜之感。
就这样,他读书之余,一有时间便关注那个小姑娘。
知道小姑娘过得比他还不好,那点感觉又变了,有一点可怜,又有点为自己庆幸。
时间久了,这份关注便成了习惯。
他知道小姑娘傻了,知道小姑娘过得越发不好,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
母亲不会同意他关注一个小姑娘,任何能让他分神的东西,第二天便都从家里消失。
越是长大,越是知道母亲不易,纵然知道母亲做的有些不对,只将那一点憋闷投入到书海里,愈发刻苦。
后来一路顺利中秀才后,母亲常年体弱,没多久去了,临去前道:
“能当我儿媳的,必须是个正常人。”
隐蔽的心思骤然被戳破。
后来,朱见深安心在村里闭门读书,守孝三年。
三年的时光中,少年不平稳的心态变得慢慢从容起来,他开始做了先生,教村里一些学生。
他见过小姑娘,次数不多,每次见过,心底便浅浅地疼。
如今三年期满。
他想娶昭昭。
昭昭是正常的,她只是比寻常人来得不聪明。
第51章 . 交锋胜
“昭昭以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这句话把昭昭给困住了。
她隐约察觉自己心底的一点烦闷便与这个问题有关。
“我想和大人在一起。”昭昭认真道。
剩下的, 她便说不清楚了。
果真还是个孩子。
朱见深笑了笑,“昭昭可以成婚,像村里拜堂那样的, 然后生两个孩子, 一家人便一直在一块。”
他说不出什么直白的小妾外室之类的词汇, 自小便不会说些伤人之语,有什么便闷在心底。
昭昭没听懂男人小心隐藏的意思——
外室连个名分都没有, 又怎么会有平静的日子呢?
这么小心, 就是怕伤了这小姑娘。
昭昭顺着对方的意思想了想。
若是她和大人成婚,像村里那样穿着红衣服拜堂, 然后就是正正经经的夫妻了。
婚后再生两个孩子,生一个女孩,再生一个男孩, 一个像她, 一个像大人,那是最好的。
一家人可以一直在一块。
这样的生活,昭昭想着眼中便露出了向往。
可是一想到她不是大人的妻子,大人要娶王妃, 不由失落垂下眼。
这些细微的神情都被朱见深收入眼中。
他以为昭昭明白了, 一时间心中生出喜悦,因着有所顾忌,仍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唇角微弯。
“昭昭, 等成婚那日, 我给你插上新簪。”
当初小姑娘及笄时,他囊中羞涩,上好的簪子买不起, 干脆用木头亲自雕了一枚。
后来想想,过于简单了。
昭昭一边时不时看看茶楼,望望大人,一边分心和这个朋友说话。
她和大人若成婚,为何要他给我簪子呀。
昭昭没想明白。
对于她不太感兴趣的人或事,昭昭很少刨根究底。
只是她突然想到了朱秀才送给她的木簪。
那枚木簪连同其它几样都被宝贝藏在柜子里。
那枚木簪雕的是一朵朵迎春花,簇成一团,可爱极了。
昭昭很喜欢,很少有人送她礼物的。
她现在收到过很多礼物,都是来自大人,但当初那些东西,依旧很珍惜。
抬眼看了看朱见深,又默默垂下眼。
昭昭小声问:“你下次还来这儿吗?”
巨大的惊喜砸了下来,朱见深苍白的面庞上浮现一丝血色。
低咳两声,“来的,我每天这个时候都来。”
昭昭说:“我之前也来了好几次,不过没那么晚来过。”
以前是错过了,好在这次没有。
朱见深眸光微亮,避免给昭昭带来麻烦,只能随意看向远处一点。
“那我有时间过来找你。”
昭昭说着叹了口气,还是把那簪子还给朱秀才吧。
有点舍不得。
可是如今她知道不能随便收外面男人的东西。
嬷嬷说规矩说是外男,说了一大堆,这个不能,那个不能。
大人说是外面的男人,只说了简单的一句话。
不收东西,少说话。
这就是她喜欢大人的原因。
大人说的又仔细又简单!
朱见深点点头,“若是不方便不来也成,昭昭小心,我会尽快想办法。”
再过一旬便是恩科,就快了。
.
这儿昭昭和朱见深在说话,不远处茶楼里,宋季青和箫容景也在交谈。
与方才不同,如今宋世子面带微笑,心情好上几分,箫容景眸色冷凝,唇角漠然绷起。
若昭昭和朱见深在一块说话还好,此时两人隔了一定距离,若在不知情人眼中,定是没多少干系。
只是不论是箫容景还是宋季青,都知道底细。
如此这般,只能说那两人之间并不磊落。
最起码,朱见深是有心的。
宋季青不在乎有多少人喜欢昭昭,作为一个父亲,再多人知道昭昭的好,喜欢她都是正常的,他只要在其中选择最好的那个。
箫容景指尖微微收紧,掌下的红木窗柩悄然无声碎成了粉末,悄无声息飘入风雪之中。
“淼淼的事本王自有安排,桐乡那个宋家你先别动。”
“如此,世子留下喝茶吧。”
话落,箫容景转身离去,留下宋季愕然呆在原地。
这次会面与其说商量,不如说是告知和示威。
宋季青冷冷一笑。
.
楼下,突然见不着大人的昭昭惊惶抬头。
方才大人还呆在那,只是一个错眼便不见了。
她将每扇窗都细细看了一遍。
哪都没有。
就在失落之际,眼前突然一亮。
一道朱红色身影自茶楼一楼大堂走出,隐没入风雪中。
一共十多步的距离,雪太大,迷了眼,只觉那身影隐隐绰绰。
昭昭提着裙子迫不及待跑了出去。
“昭昭!”
朱见深惊诧喊她。
“淼淼!”
箫容景步伐加快。
下一瞬,小姑娘跌入一个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