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寿堂在阮府的东侧,挨着数丛芭蕉。那芭蕉叶子浓碧滴翠,高舒垂荫,一副生机盎然模样。人从叶旁过,面颊也似映了点春日翠光。
宝寿堂的屋檐下,日光正爬过朱红的门槛。阮静漪携着丫鬟穿过垂花廊,迎面便瞧见了一道熟悉人影。三妹阮秋嬛正站在老夫人的房门前,与守门的婆子细声说话。
“母亲亲手做了些芙蓉糕,特意差我给祖母送来。”秋嬛正和婆子说话,目光一转,瞥见静漪来了,便笑道:“大姐姐,真巧,在这遇上了。”
见秋嬛和自己打招呼,静漪有些诧异。须知秋嬛和老夫人的感情不深厚,她也甚少往老夫人这里来。今日能遇上,算是稀罕。
“三妹妹来的真早。”静漪与她客套说话。
见二位小姐都来了,守门的婆子不敢耽搁,道:“请大小姐、三小姐稍候,老奴这就进去通传。”罢了,便打起了杏色的丝帘,转身进屋里头去了。
屋内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味,一樽小佛像在北向的金龛中散着澄澄的光。阮老夫人正坐在佛龛一侧,与心腹芳嬷嬷低声说话,看面色,似乎忧虑非常
“阿芳,你说的这事,当真?”老夫人捻着佛珠,眉心紧皱。
“这是老奴亲自打听来的,错不了。”芳嬷嬷也是一副不安模样。
“这……若说是清远伯府在打听咱们静漪,那也就罢了,兴许清远伯家的小公子也喜欢静漪。可偏偏是京城的段家在打听静漪!这风马牛挨不着的,怪叫人心慌。”老夫人摇了摇头,将念珠拨得快了些。
“老夫人,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京城的段家,那是清远伯府的本家。人家兴许是在替清远伯府打听大小姐的事儿呢?所谓叔侄一家,侄子要讨媳妇,几个做叔叔的自然也想上心些。”芳嬷嬷劝慰道。
“话虽如此,可还是叫我放不下心。”
正说着,守门的婆子就跨进来了:“老夫人,大小姐、三小姐来给您请安了。”
闻言,阮老夫人止住了口中的话头,道:“外头冷,让她们进来吧。”罢了,老夫人又压低嗓音,和身边的芳嬷嬷交代道:“阿芳,将嘴巴守得严实些,决不能让旁人知悉此事。”
京城的小侯爷段准,竟然派人来丹陵打探孙女阮静漪的消息。这事要是传出去了,岂不是会惹出一团误会?
第6章 . 早膳你的亲事,如何打算?
“大小姐,三小姐,老夫人请你们进去坐。”
通传的婆子一边说,一边将杏色的丝帘卷起,请二位小姐进门去。
阮静漪点头,提起裙摆,跨入了宝寿堂内。
檀香隐隐,晨光穿透薄薄窗纸,将窗棂上的松鹤纹映得浅浅发亮。早膳已布好了,锦桌上设着两幅碗筷,一盅细粥,令附药泥馒头,豆黄卷等小碟。
桌后的主位上,正坐着阮老夫人。她近六十的年纪,鬓发掺着白色,但却挽得齐整。虽说只是见孙女,却照旧佩着一抹水头极好的绿玉耳坠,整个人精神勃发,看着就是个极有本事的老太太。
“早前不知道秋嬛要来,少备了一副碗筷。”阮老夫人手执茶盏,慢条斯理地掴着茶沫子,“阿芳,赶紧多添一副来。”
芳嬷嬷得命,连忙将碗筷添上,又将锦凳拉出来:“二位小姐请坐。”
阮静漪在老夫人的左侧坐下了,很客气地说:“芳嬷嬷,我这不需要伺候,你去祖母身边吧。”
闻言,阮老夫人笑起来:“天天都来的,怎么今天这么客气了?”
阮静漪只笑一笑,并不答话。
静漪生母早逝,阮老夫人怜惜静漪,便将她放在膝下,亲手养大。祖孙二人,感情极好。时至今日,已死过一回的静漪仍能清楚记得幼时阮老夫人把着自己的手教自己弹琴的模样。
“琴需静心,你若是沉不下心来,总是毛毛躁躁的,那就势必弹不好琴了。”
除了教导她弹琴识字,老夫人在生活上也待她极为亲厚。不仅时时给她银两补贴,更是在宝寿堂的暖阁内专门给她设了一方床榻,时常将她留下来过夜。静漪幼时胆小,总怕鬼怪之说。旁的孩子有母亲可以撒娇,她则待在宝寿堂的暖阁内,听祖母给她讲山川游记的故事。
此外,于生活之事上,阮老夫人也是事事过问,不假他人之手。从穿衣用料,到吃食冷热,俱是极为上心。继母韩氏私底下甚至抱怨道:“桃苑的事,这也不让我管,那也不让我碰,那老太太是怕我会在饭菜里下毒不成?”
韩氏是继室,多少想在人前做出一副与元室之女亲亲热热的模样来。可有阮老夫人拦着,她总没法子将手伸进桃苑来。为此,韩氏颇有怨言。
可怨言再多,韩氏也不敢去拗阮老夫人。不仅仅因为老夫人是长辈,韩氏是晚辈,更因为老夫人的脾气极硬,人也争强好胜,说一不二。要是与她碰上了,那便一定会落个玉石俱损的下场。
“祖母,母亲亲手做了些芙蓉糕,软糯易化,最适合午后闲暇吃用,特地差我送过来。”一道盈盈的嗓音,是阮秋嬛起身行礼,又命身后的丫鬟将糕点送上来。
阮老夫人端起一盏汤,不动声色道:“你母亲有心了。你也是个孝顺的。”
得了夸奖,秋嬛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淡笑着坐下了,这才开始动筷子。她夹了一小团玉兰片,放到老夫人的碗盏中,很是体贴,又说:“祖母,昨天清远伯府的人来家中赏花,很是热闹。可惜祖母身子乏,没能瞧见那副人头攒动的样子。”
阮老夫人拿帕巾擦擦嘴,哼了一声:“热闹归热闹,我可不喜欢清远伯家的老太太。他们家的人,我一概不想见。”
见状,秋嬛似乎有些讪讪,而静漪则暗暗好笑。
昨日清远伯府的贵客到访,阮府人举家迎接,阮家的四个女儿也都打扮的青春俏丽,出来见客。可独独阮老夫人,却声称自己身子累,懒得待客。
秋嬛以为老夫人当真是身子乏,但静漪却知道,老夫人的身体硬朗的很。老夫人之所以不见客,不过是因为她和清远伯府的老太太不对付罢了。
秋嬛不知悉阮老夫人与清远伯府老太太不对付的事,一个不小心便拍到了马腿,着实好笑。
但秋嬛从来是个有主意的人,不过眨眼的功夫,她便恢复了一副柔和婉转的模样,道:“那真是可惜了。祖母不知道,大姐姐见了伯府的段小公子,人有多高兴呢。”
闻言,阮静漪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妹妹在说笑呢。”静漪道。
“怎是说笑?”秋嬛眉目轻动,笑意盈盈,“杨柳那样高高兴兴的,说大姐姐和段小公子相谈甚欢,岂能作假。”
“丫鬟说的话,你便当真了?”
“杨柳可不是别的丫鬟,是大姐姐你最疼的贴身婢女。都是姐妹,何必羞涩呢?”
闻言,静漪心底哼笑一声,略有不齿。
秋嬛总是如此,看似温婉纤高,不染俗世;但她的心底,城府却深得很。一言一行,仿佛都经过了精巧的设计,势必能为她带来好处。
秋嬛说她见了段齐彦便高兴,这不就是在给祖母上眼药,要祖母成全自个儿与段齐彦?
静漪抬头扫一眼阮秋嬛,唇角慢慢地勾了起来。
按理说,秋嬛出身不错,容貌又好,才名远播,没什么缺失的,只需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便好。前世的静漪也是这样觉得的,因此与秋嬛推心置腹,把她当做能同甘共苦的人。
只可惜,人总是贪心不足的。秋嬛想嫁去京城,想离开丹陵这个她眼中的“弹丸之地”。
但父亲也好,清远伯府也罢,都觉得秋嬛和段小公子天造地设,一对璧人;就连母亲韩氏,也摇摆不定,总觉得清远伯府的门第已经够高。如此一来,她还要怎么嫁得更高?
思来想去,便只有将大姐阮静漪与段齐彦凑在一块儿了。
宝寿堂里,一片碗筷叮当声。因为秋嬛一句“静漪见到段小公子”的话,氛围莫名地凝寂了几分,老夫人的面色似乎也不大好。
静漪将空碗递给芳嬷嬷添汤,闲散地笑了起来:“三妹妹,你怕不是看错了。我和段小公子话都没说上几句。就算我高兴,那也是因为园子里的花开的好才高兴。”
“是么?”秋嬛淡笑道,“大姐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罢了,便埋头用早膳。她吃的少,没几口,就停了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