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你祖母年轻时也是有许多男子追慕的。男子是不是真心,那我可是一清二楚。”说完,她便有些沾沾自喜的样子。
——段准到底是个小年轻,不如她这个老太太见过的人多。男人见了心上的姑娘,那都是段准那样健步如飞、浑身春风的。这一点,瞒不过她的眼睛。
没想到,静漪性子莽莽撞撞的,偏偏还招人喜欢。马球场上那一砸,竟给她砸了这样的一段姻缘出来。
“好,好。祖母说的对。”阮静漪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夫人拍了拍静漪的手,说:“我和你父亲,过一段时间也会上京去。你出嫁,咱们娘家人必然会稳妥地一道准备。只是在祖母和父亲上京前,得苦着你自己照顾自己了。”
阮静漪沉静地说:“祖母放心吧。”
老夫人瞥她一眼,嘀咕道:“放心?放哪门子的心。你最叫人操心了,脾气倔,太刚直,不知道什么叫屈伸,让祖母怎么放心?……可话虽如此,还是需放手。你迟早得长大。”
说到此处,阮静漪心底微微酸涩。
是啊,她迟早得脱离祖母的羽翼,一个人去过日子。
不过,如今的她经历了上辈子的种种往事,想必不会再如从前一般莽撞天真了。
阮老夫人又说:“这段时间,祖母和父亲不在,你要听小侯爷的话。他对你好,必不会害你。宜阳侯府高门大院,规矩又多,你万事都要小心。”
阮静漪点头说好。
窗外梧桐枝翠绿欲滴,池塘中锦鲤跃起半道水光。半支起的窗户下,祖孙二人贴耳细语,许久才停。
晚膳后,阮静漪便收好了简单的包裹,打算带着丫鬟芝兰一起出发了。
段准的马车就在阮府门前候着,一连三四辆,每一驾马车都是高辕赤帘。此外,到丹陵来颁圣旨的御监也要顺道回京城去,丹陵知州特意来送他,二人的马车便跟在了段准的马车后头,也凑了一支队伍。
总之,阮府门前,一片黑压压的仪仗,一看便威严十足。
阮静漪系了披风,从桃苑跨出来,向花廊上走去。
出桃苑时,苑中灯火已熄,一片黑魆魆的。这是她长大的地方,她曾在此处抚琴读书,识字绣花。说不眷念,那是假的。
可是,她也知悉圣旨已下,就算再眷念,她也得暂时离开此处了。而再过不久,祖母也会上京来陪伴自己,不至于让她思乡太过。
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祖母已上年岁,自己却还让她东奔西跑,心底颇有些过意不去。到时候,得多陪陪祖母说话,以示补偿才好。
一下花廊,她便遥遥看到了段准的身影。
初夏时候,夜风微凉,芭蕉叶子在假山石边慢摇。他手持一柄折扇,闲闲靠在石狮子边。
静漪望着他的身影,心底拨起了小算盘。
给段准当媳妇、吓退丰亭郡主,这可是个危险无比的活计。她要个白银三千,再来七八家京城铺子,绝不过分吧?当然,丝绸明珠,那也是得要的。
白银三千,好像有点多了。看在段准还有些讨喜之处的份上,可以免掉二两,只要二千九百九十八。她可真良心。
阮静漪心底的算盘打的噼啪响。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纤细清雅的声音:“小侯爷?”
对面的月洞门边,露出一道窈窕的身形。
这女子穿水红色的纤罗裙,细系白色披帛,与静漪一般放了刘海儿,斜簪两支招摇的发簪。夜色迷蒙,若是不仔细看,也许会将她与静漪错认。
但静漪一眼就分辨出来了,这是三妹秋嬛。
秋嬛这又是在整什么?她往日不是总嫌弃红粉俗艳,最爱穿出尘的月白天青吗?而且,她的头发丝也换了个梳法,新折腾的发髻,简直与自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静漪皱眉,脚步止在了原地。
石狮子旁的段准瞥见了来人,竟没有分毫迷惑地分辨出了对方的身份:“阮三小姐。”
秋嬛低身请安,笑说:“小侯爷,您都要娶大姐姐了,我们倒也不必这么见外呀。我喊您姐夫,您叫我秋嬛就可以了。”
声音清婉,如黄莺出谷。
段准皱了皱眉,说:“你父亲身带官职,在京中见了我尚要喊一声指挥使大人。阮三小姐可是领了什么命妇之称,见了我竟无需行礼,还想与我平辈相称?”
秋嬛的面色轻怔。
小侯爷的话是何意?
难道,他娶了大姐姐,却不肯认自己这个小姨吗?言谈之间,竟然暗暗指责她无位无阶,没有诰命在身,不配喊他姐夫。
阮秋嬛的面色微红,心底有些耻辱。
“是秋嬛想的不周到了。”她垂下头,语气颇为柔软。旋即,她话锋一转,有些俏皮地问,“我今天穿的衣裳,恰好与大姐姐相似。方才走过来时,多有人把我认成大姐姐的。我还想吓一吓小侯爷呢,没想到,小侯爷一眼就认出来了。”
段准说:“这还不好认么?”
“愿闻其详。”秋嬛捻着发尾,轻俏地说。
段准说:“静漪比你高挑,腰比你细。头发比你黑亮,肤色比你白。眼睛比你大,长相也比你漂亮。这么多不同,谁能认错?”
阮秋嬛的笑颜僵住了。
段准一连串的话,毫不客气,字字句句,都在说阮静漪比她身材好,更美貌,两人天差地别,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
这也未免太有失风度了。一介君子,怎能对女儿家的外貌评头论足?
她再看向段准时,就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恨他不解风情。想那段齐彦对自己死心塌地,要死要活。这段准,怎么和段齐彦完全不一样?
她心底有些不甘,便忙打起笑颜,说:“小侯爷,情人眼里出西施,大姐姐在你眼中,当然是最美的。我私心里,也觉得大姐姐是个少见的美人。因此她要去京城了,我还有些舍不得呢。”
“哦?所以?”段准不吃她这一套,冷眼问。
“我想……”秋嬛的目光,如池波一般曼妙一转,“跟着大姐姐一道上京去。我俩自小一起长大,她一个人去京城,想必会寂寞。”
说完,阮秋嬛便颇为希冀地抬起了头。
谁知道,段准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四百五十两银子。”
“……啊?”阮秋嬛一时没反应过来。
“阮三小姐,你不记得了?你还欠我四百五十两。”段准的语气很不客气,“你先把钱还了,再说别的有的没的。”
阮秋嬛的目光微震。
没错……她好像,确实还欠段准四百五十两银子,因为自己弄脏了他的衣服。
可是……
可是,他怎么还当真追着这笔银子不放了呢?
“四百五十两,快啊。”段准催促了一声,“你不会打算赖账吧?”
就在这时,一旁的阮静漪终于看够了戏。她从走廊后走了出来,笑说:“小侯爷,这四百五十两银子,我可以帮三妹还给你。条件就是你俩别在这儿磨唧了,咱们还要赶路呢。”
段准“喔”了一声。
他看到静漪,目光便微微亮堂起来。
“好,”段准说,“静漪你不高兴,那我就不和她多话了。至于这四百五十两……”
阮静漪走到段准面前,冲他笑了笑。
贝齿微露,明眸潋滟,嫣然似春。
“我把钱还完了。”静漪说,“就在刚才。”
段准愣了下:“可你只是站在我面前,笑了一下……”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美人一笑值千金。”静漪捻着发尾,理所当然地说,“我这个笑,可是值一千两金子呢。我没让你倒找我钱,已经很客气了。”
第30章 . 京城是哪里的观世音菩萨转世
阮静漪带着芝兰, 坐上了前往京城的马车。
她刚坐稳,马车传来一阵震动,又有一个人上车了。段准撩起车帘,毫不别扭地坐进了车厢, 就像进自己的家门似的。
车厢里很昏暗, 他坐在静漪的斜对角, 没了人前的约束, 有些吊儿郎当地把脚翘了起来, 搁在包了软垫的脚凳上。
阮静漪有些警觉, 问:“小侯爷是要和我坐一辆马车吗?”
虽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 但孤男寡女, 同处车厢, 未免有些令人不安。
“是, ”段准点头,答的一脸坦荡。他在静漪的面前摊开一堆卷轴纸张, “没时间了,我得趁着还在路上, 把到京城后的安排给你讲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