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沙哑的厉害,病中眼眶里布满了血丝,看上去楚楚可怜。
谢昭站起来道:“一会儿就开船了,我回那边船上去了。”
紫苏却着急道:“谢先生今儿能在我们船上吗?”昨天静姝忽然生病,她虽是大丫鬟,却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如今谢先生好歹会些医术,有他在船上坐着,万一再有个什么,她也就不怕了。
瞧见谢昭有些迟疑,紫苏忙道:“我们船上也有收拾干净的客房,谢先生可以去客房休息。”
“咳咳……”被窝里的静姝又咳了起来,病是小病,但作势很猛,小丫鬟们害怕,那也是常情。
谢昭想了想,点头道:“那我先去对面船上拿几本书来。”
“多谢先生,我让小丫鬟跟着先生一起去。”紫苏高兴的回道。
“咳咳咳。”静姝原是想开口拦着紫苏的,让谢昭看病已经不好意思了,还让他随时待诊,这简直把他当自己的私家郎中了。
可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嗓子先痒了起来,就一直咳个不停。
现在她的话也可以不用说了,反正谢昭也已经答应了。
船一路走走停停,眨眼就过去了十来天,静姝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
原来预备给谢昭的客房,如今早已经变成了一间书房,白天谢昭过来看书,晚上回另一条船睡觉。
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静姝得谢昭指点,百福图的扇面越写越好了。
“隶书讲究落笔圆润、取势饱满,顿笔不应在首尾,而应该在这中间,你看我写一遍,你再自己写一遍。”
其他几种字体,静姝写的都很漂亮了,唯独这隶书,和她从前所学的楷体不同,静姝怎么练习都不得要领,写出来的福字总欠一些火候,可要想让整个扇面好看,就必须把这个字写好。
好在谢昭极有耐心,被她这般搓磨,还能面不改色的重新教她一遍。
他蘸饱了墨,重新落笔,已经在宣纸上写下了一排的福字了。
“刚刚看清楚了没有?现在再写一遍给我看。”谢昭放下笔,让静姝站过去写。
静姝看是看清楚了,可看清楚跟写得好,却还是两码事。
她有些不自信的重新提起笔,咬了咬唇瓣正不知道该如何落笔,握笔的手却忽然被人给抓住了。
谢昭从身后靠过来,和她的身体隔开一段距离,大掌却把她握笔的手完全包裹在了掌心,在她耳边道:“落笔要干练,不要犹豫;下笔要有神,不能拖泥带水……”
他一边说,一边引着她落笔书写,一个福字,就这样在他的引导下写了出来,比她之前写的每一回都要好。
“什么时候收笔、什么时候顿笔,你都记清楚了吗?”
“啊……”静姝什么都没记得,只记得自己的身子很僵硬,整个手臂都像是失去了知觉一样,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耳根处露出一丝绯红来。
谢昭却像完全没有发生什么一样,不过好像本来就没有发生什么……
就是一个负责的先生教了一位笨学生而已,静姝无奈的想。
船行到第二十六天的时候,何文旭告诉静姝他们已经过了天津,他派人打了前站,去宋家送信,告诉他们明儿午后静姝就可以回宋家了。
刚上船的时候又是晕船、又是生病,静姝只觉得度日如年,可现在眼看着就要上岸了,又觉得这日子过得实在太快。
尤其是最近这半个月,她几乎和谢昭朝夕相处,那人教他写字、还将在何家没教完的一本《增广贤文》给教完了。
静姝一个人听着无聊了,就拉着丫鬟们一起听,别人她倒是不担心的,就是那芸香丫鬟,模样长得太好了,这样的丫鬟放在身边,要是一个忠心的,那是最好不过了;
可要是有半点儿异心,也是最难掌控的,这些做人的道理,她还真是要让她好好的听一听的。
“三表哥,今晚你和谢先生能来我们船上用晚膳吗?”明天就要分开了,静姝很想表一表自己的心意。
“怎么了?你这算是谢师宴吗?”何文旭玩笑道:“你一个女娃娃,也不考科举、也不要功名,亏得明德还这样尽心的教你,他都教了你些什么,你倒是说说呢?”
“我不告诉你!”静姝故意卖关子道:“谢先生教我的,自然是于我将来有用的,你用不着知道!”
“我看他是把你教坏了,还在我跟前卖关子!”何文旭笑了笑,但还是高高兴兴的去隔壁船上请人去了。
静姝很想亲自下厨,但她这个年纪原该什么都不会的,因此她也只好拟了单子,让丫鬟吩咐厨房准备。
船上的吃用都是寻常靠岸之后上去买的,倒也新鲜,今日刚在码头买了两只新鲜的野鸡和几尾鱼,静姝命人熬了鸡汤,又做了红烧鱼,再配上几道蔬菜,看上去倒也像一个席面了。
谢昭却不是空手来的,手里还抱着一个白瓷净瓶,那腊梅花开了一路,这几天才谢去,因此他便把花瓶带了过来。
何文旭看见谢昭手里拿着东西,只笑着道:“倒是我唐突了,空着手就来了。”
谢昭便笑道:“你看这是什么,还是你带给我的。”
何文旭这才认出来是那个白瓷净瓶:“原来是这个,我这表妹也算是个好学生了,知道自己先生喜欢梅花,还巴巴的送个瓶子让你供上。”
谢昭把花瓶递给了小丫鬟,看见静姝从里间出来,笑着问道:“表哥又在说我坏话了,什么叫算是个好学生,我本来就是个好学生呢!谢先生,你说是不是?”
静姝已经完全把谢昭当师长看待了,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谢昭会参加明年的会试,高中会元;
两个月后金殿殿试,他又是第一名的状元。年底的时候,他会娶他恩师赵冬阳府上二房的三小姐为妻,只是那位三小姐命薄,头一胎就难产死了。
后来谢昭就没有再娶,直到遇上了前世的自己。再后来自己也小产了,谢昭曾一度怀疑自己克妻克子,人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以至于那些同僚们也越来越敬畏于他。
静姝心里有些担忧,要是这位三小姐还这样命薄,谢昭这辈子该不娶她才好呢,这样也省得他背上克妻克子的心理负担。
只是这些事都是后来的事情,她现在着急却也没有什么用处。
谢昭听静姝这么说,只低头不语,脸上却露出温和的笑来,谢昭并不是一个爱笑的人。
但笑起来却着实的好看,静姝前世最终答应嫁给他,就是觉得一个笑得这般好看的男人,想必一定是个好男人。
第16章
她没有猜错,谢昭的确是个好男人,可她自己却不是一个好女人。所以他们两人之间,最终还是没有幸福。
“表小姐聪慧可人,确实是个好学生。”谢昭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倒也释然,他这辈子本就不想和她再生什么瓜葛。
如今她一心把他当师长,那他们的关系也就只能是师长了。
这也算是全了他前世的遗憾了,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那么点失落。
但这世上总归难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他们如今能有这样的关系,已经不容易了,谢昭想到这里,又觉得心中熨帖,嘴角的笑意也逐渐放大。
然而静姝却在偷偷的看他,见他越发高兴了起来,心里也坦然了几分。
前世那一段缘分,本就是月老点错了鸳鸯谱,他们两个人相差了十来年,走在一起确实不像话,像今生这样以师徒相称,才成个体统。
静姝心里这般想,又觉得以后瞧见谢昭也不用太过避嫌了,毕竟是自己的先生,便举起了酒杯道:“静姝敬先生一杯,祝先生来年金榜题名、蟾宫折桂!”
这样的祝愿谢昭都听得耳朵起了老茧,可从静姝的口中说出来,却好像和别人说的又不一样,让他心里暖暖的,仿佛为了全这孩子的一片心意,他愿意全力以赴的去考场拼搏一次。
“被你这么一说,我要是考不上了,怕是不配做你的先生了。”谢昭只自嘲道。
静姝却已经干了杯中酒,她喝得是果子酒,甜甜的稍微带一些酒味,喝下去只觉得口齿留香,一不留神就多喝了几口,脸颊红扑扑的,笑着道:“先生一定能高中,我在观音庙给先生卜过卦了。”
谢昭只是笑笑,偶尔抬起头看看少女绯红的脸颊,想着她一定是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