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架子边东看看西摸摸,无名鬼觉得很是有趣。架子上不仅有书和几株养在破了边角的碗里的小花,还有几个特别可爱的小玩偶。无名鬼很喜欢当中那个小羊泥偶,又摸了摸才恋恋不舍地收了手。他转过身,抬眼一瞧,吓得赶紧举手捂住双眼,叫唤道:“你干嘛?把衣服穿上啊!”
真是的,光溜溜的,羞死人了。哦,不对,是羞死鬼了。额,好像也不太对,鬼本来就是死的?!
阿奇自是听不到无名鬼的喊话。他把身上的衣服全脱掉,顿了下手,才去解围着头和脸的布片。
无名鬼瞄着瞄着,想起来自己是鬼,人又看不见他,干嘛偷看呐,大大方方看得了,反正人又不知道。于是,他便把捂着脸的手给放下了,抬脚朝人靠近。正好那人已经身无半块布料遮挡。
无名鬼抬头看,愣了一下。
他大概知道这人干嘛要遮住自己的脸了,他跟他见过的人长得都不一样——头顶上左秃一块右秃一块,右边半张脸坑坑洼洼的,胸膛和后背也是,一块一块的红斑,全是可怕的疤痕。大腿上还轻一些,但也有红痕凸起。就连腿间那个大东西都有,一个点一个点的。
歪着头盯着人的身体瞧,又绕回到脸上。无名鬼哎了声,替人难过。长成这样,肯定受了别人不少欺负。他游历的时候就看过,那些人坏得很,老爱欺负长得不好看的人,嘲笑,还动手打。
无名鬼想,这人要是跟他一样是鬼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带他去百鬼村了。在那里,肯定不会有鬼欺负他。就算有那么一两个不听话的捣蛋鬼,他也会站出来保护他。
可惜了,他是人,不是鬼。
第4章
“啊,你又要去城里啦?”
躺在床榻上滚了滚,无名鬼翻身趴着,两只手撑着床板托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边的人换衣服,自言自语道:“唔,我好想跟你一起去,可是城里人好多都好讨厌。还有土地公公,要是我被他发现了,就不好了……”
“哎,可是让你一个人进城,是不是又会被人欺负呀?他们可真坏,太讨鬼厌了……”
得不到回应地嘀咕着,无名鬼见这个叫阿奇的人已经换好衣服往脑袋上缠布片,翻身坐了起来,第十次感叹道:“你要是鬼就好了……跟我回百鬼村,就不用每次出门都辛苦地把自己裹起来了。”
无名鬼的鬼话阿奇听不见。他对着捡来的模糊铜镜照了照,又整了整脸上的布,走到桌旁,将放满被雨淋过重新晒干的药材的箩筐背到了身上。
无名鬼瞧见阿奇打开门,赶紧跳下床跟着走出来。
今日外头阳光甚是好,无名鬼努努嘴,有点不高兴。虽然他们鬼并没有那些话本上头说得那么怕日头,可是照久了也不好,伤阴气。这下,他是真的不能跟阿奇去城里了。
站在屋外,阿奇瞧了瞧正晒着的新采摘的药材,又抬头看着天边热辣的太阳,有点担心。但随即,他又想到了前两天发生的事——他上山采药,突然下雨,急急忙忙跑回家,却发现那些药材都被放进了屋里头,一滴雨都没淋到。
更奇怪的,是他的门上还锁着锁头,半点没有被撬开过的痕迹。
其实诸如此类的事还不止这一件。被挪了位置的书和泥偶,夜里掉在地上的衣服起床却回了原地,屋外墙角突然冒出来的祭拜用的香烛的残棍……一件件,都很令人费解。
无名鬼瞧着阿奇,看他神色,以为他在担心下雨。
拍拍自己的胸口,无名鬼站在屋檐下,面对着阿奇挥挥手让他放心出门,道:“下雨了我会帮你收好的,不要挂心,尽管去卖你的药好了。”
听不见的阿奇托了托箩筐的底,出门了。无名鬼目送着他离去,又看看上空的太阳,摸摸自己脸上的温度,赶紧从门缝里溜进了屋。他前几日在阿奇的书堆里发现一本图画,可有趣了,趁着人没在,可得赶紧看了。
不识字,只看得懂图,真惨。
阿奇就厉害了,不仅会看书还会写字。写的那字,可好看了。还有还有,还会采药卖钱,自己种菜。对了对了,还会做泥偶,那架子上的泥偶,居然都是阿奇自己做的。他最喜欢的那小羊,也是呢。不光泥偶,屋子里的家具,也是阿奇自己做的……
真好。捂着脸的无名鬼想,寄住在这里真好,陪在什么都会的阿奇身边,真好!
第5章
无名鬼想错了,阿奇这次没有进城,而是翻过了一座小山丘,去了南边的村镇。这批淋过雨的药材,他不打算送去药材店卖,而是准备自己摆摊,便宜点卖给村镇里的村民。
这个村镇里的村民基本都是靠庄稼收入维持生活,手里头没有什么钱,去药店抓药,太贵了。阿奇在这里摆摊,要的价格也不高,每次都卖得挺好。
淋过雨的怕放久了没了药性,阿奇也会提醒买的人。有几个压价的,不是太过分,阿奇也会卖给他。
那些买药的人也会好奇打量阿奇,猜测阿奇布片下的面容。有盯着阿奇瞧久了感到害怕的,打包好的药也不买了,扔下就走。阿奇也没有什么反应,坐着把药分分好,接着卖。
今日的药卖得不错。阿奇收收剩下的实在卖不出去的那些,看看已经跑到西边挂着的太阳,准备回去了。
一整日,只在早上吃了一个半的馒头配自己腌制的咸菜。翻过山走到半道,阿奇觉得脚下发软,浑身没了劲。
路边有个茅草搭成的摊子,年迈的大爷和孙儿常年在这处,卖给过路休息的人茶点。平日基本没有生意,今儿个却不知道怎么了,停留了不少人。
阿奇停下脚步,看着那张围了四五个人的木桌,捂着自己叫唤不停的肚子站了好一会,才挪动脚步向望着他的大爷走去。那大爷眼神浑浊看不大清东西,他那孙儿却机灵着,看阿奇走来,瞧着打扮,警惕着,“你要什么?”
阿奇没看小孩,先从自己的胸兜里掏出钱,才道:“要一个馒头……要两个吧。”
看他拿出钱,小孩才松懈一些,转身去拿东西。
“哎,大师,你刚说的是不是真的?”
“大师大师,你再帮我看看,我这到底能娶几个媳妇?”
“大师,我这趟进京,到底能不能考中状元?”
“大师……”
一个个真是烦得人头疼。捂着脑袋,云泥甚是想对这些问个不停的人喊道:“老子是驱邪抓鬼降妖的,不是给人算命的!”
劝自己冷静,他长长喘出一口气,再深深吸气……嗯?
放下手,云泥皱皱鼻子又细细吸了一口气,眼神顿时亮了。
有鬼气!还不小!
阿奇拿上馒头便想走,他并没打算坐下休息。可刚转身,他就被人拦住了。
云泥瞧着面前人。遮头掩面,只露出一双十分有神的眼睛。他可以确定,那鬼气,就是从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阿弥陀佛,”抬手作揖,云泥笑眯眯地看着人道,“贫僧法号云泥,敢问施主,这几天可否遇上什么怪事了?”
阿奇瞧着自称和尚,但除了光头之外,穿着打扮一点也不像和尚的人,皱起了眉。他最近遇上的那几件事确实都挺怪,可他自己识字学知识,并不相信什么鬼怪传说,也不信世上有神明庇佑。他不想理会这个和尚,满心只想赶紧回去。
云泥一瞧见人眼神愣了一瞬,便知自己没看错。还不等他得意一下,又看人要走,赶紧拉住了,趁机摸了摸人的手掌,暗自施了个小法术,这才道:“凭僧从不打诳语,自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这些符还请施主收着,等施主回到家中瞧见了什么,莫要惊慌,也不要妄动,以免陷入更深的困境。”
“施主放心,贫僧自会在城西的小庙里等着施主,定会帮施主解决了麻烦再离去。”
道完,云泥退到了旁边,给人让路。阿奇瞧着他,双眉皱得更深,道了声“不必”,抬脚离开了。
阿奇一走,刚才围着云泥要算命卜卦的那几个人都凑了过来。
“大师,你说方才那人,他撞见鬼了?”
“哎,我看那人打扮成那副模样,瞧着就挺像鬼的。”
“你别说,这天都黑了,怪瘆人的。”
“真有鬼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