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听到这句,猛地瞪大了眼睛。
金羽说完这句,大殿寂静无声,许久之后,执凤说:“这未免太荒谬了。”
金羽道:“能戏耍各位先主,能让日桥和末夭闭嘴去构陷虚泽,能让虚泽面对诬陷闭口不谈的事情早已说明,我们的对手强过我们太多。苏河的死就是一个信号,我相信但凡有一点办法,他们都会说出真实情况,不会放弃寻求我们的帮助。”
檀鱼不解:“可事情要是真是你说的那样,那我们岂不是……”
金羽打断他:“不是死路,若是彻底没有办法,他们三人不会闭口不言。能同时封住他们的嘴巴,让他们认可如此行事的原因,只有可能是生机在战后,而我们必须要打。”
妄念沉吟片刻:“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什么都不问,只按照他们设想行动,他们所谋之事就能成功?”
岳水皱眉,“可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金羽说:“具体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檀鱼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说:“你不知道?我看你的样子,像是什么都猜到了!要是连你都不知道,我们又要如何?”
金羽听到这里霍然起身,他环视着周围好友的脸,认真又残忍地说:“你们都听好,他们不说,肯定是要我们装作不知道,因此这件事我们无法验证,目前已知的一切不过都是我的猜想!是以,这件事能不能成功我不知道,按照他们如此安排,按照历代先主的下场,谁能活到最后我不知道,成功率有多少我也不知道,之后又会如何我还是不知道。”
长夜听到这里猛地站起,“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要我们怎么办?”
金羽平静地说:“赌。”他的眼神锐利,“赌,他们能搏出一条路来。”
“赌,愿不愿意信他们。”
“但赌之前我要先说清楚,我们对未来一无所知,所以赌局的结果我们不能确定。我如今只知道能让他们三人同时闭嘴,选择走上先主老路的情况必然是十分严重。我坚信,但凡他们有一点办法,或是情况不严重,他们都不会如此。”
“因此我做了一个简单的设想。我想,日桥看重我超过自己的命,虚泽看重日桥超过自己,末夭可以为了执凤豁出命。这三个都不怕死的人聚在一起,竟然同时妥协了……那我只能去想,如果他们不这样做,恐怕会有什么很大的伤亡出现。想小些,我们都会死;想大些,世人消亡。不过,比起前者,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金羽说完这点,殿内再次变得安静。
金羽给了他们思考的时间,等他们再次看向他时,他说:“不过说来说去,这些都是我根据他们行为的一种猜想,我不能说我一定就对,但我信日桥,我信虚泽,我信末夭,我就信我的判断。”
“而你们不同,你们可也以选择不赌,赌不赌的决定权在你们手里。”金羽说完这句,背着手来到门前的位置。
说来也巧,他站的位置正好离陈生一步之遥。
背着光的陈生默默地注视金羽,看着兄长坚毅的一面,听到身后的执凤问他:“若是赌,就是弃了自己,信任他们,为了世人。可为何要为了世人?只因为世人对我们的尊崇,因为身上的称号?”
“不是。因为我本是人。”
金羽的眼睛对向殿外的一草一木,他平静地说:“不管来了这里多久,我都觉得自己只是个活得长的人。我不在乎世人给与我的称呼,也不在意别人想不想我做这件事,我做事无需他人裹挟,也没有什么大道理,只是在夜深人静时来问自己,这件事要不要做,想不想做,是做了这件事能够顺从本心,还是不做这件事心安理得。”
“最后我思考了很久,忽然想到了春英死去的那日。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世人一个机会。世上可能有许多不能归家的苏河,也有许多愿意替亲人离去的春英,而我想的浅,我只想让她们回来,想要面对选择时还有不一样的结果。”
“我没有什么大爱大义,不懂什么大是大非,只觉得自己能做到什么,便做什么,至于你们——自由选择。而不管你们的选择是什么,我仍会记得,宁州的酒宴,位置不会少放一个。”
金羽说到这里,陈生的心早已被金羽的话填满。他上了年纪,其实这些年很少有情绪变化,他本以为上了年纪的人不会红了眼眶,不会再有什么触动,可当他看到金羽,听到金羽的声音和谅解,仍旧会觉得眼热喉痛,激动的有些喘不过气。
金羽说完这句,身后的人群沉默许久。
片刻之后,脾气暴躁的薄霜先骂了一句,随后元歌踹了一下桌子,执凤问金羽:“那酒呢?”
金羽并不意外的回过头,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
檀鱼见他这样也笑了,问他:“既然宁州一直有酒宴,为何今日没有酒杯?”
薄霜骂骂咧咧:“金羽这黑心肝的家伙漂亮话一堆!实际上连杯酒都舍不出来!你看看人家虚泽,花钱如水流,好酒好菜一刻不停!要我说,两方阵营,还是选虚泽好,演戏也舒坦。”
岳水骂道:“你可闭嘴吧!虚泽那么强悍,金羽这边人不多点怎么打!”
执凤靠在檀鱼的身边,装作小声说话:“谁说不是,只是我第一次听说,战前没有酒宴助兴!”
“就是,我现在手抖心怕,你最好在我反悔之前拿酒过来,我们好饮酒结盟。”
“仔细想想,我活的时间也够长了,身为尊上的这一世完全是捡到了!”
话越说味道越不对。金羽听到这里,摇了摇头,拍了拍手,门外的侍女闻声立刻端着酒杯入内,看似早有准备。
执凤见此笑道:“这心机深的,一早就吃定我们会答应,酒都备好了。”
此话一出,周围笑声不断,檀鱼点了点酒杯,又说:“在多预备三个杯子,给那三人心思重秘密多的留出来,日后若是黄泉路上相见,可要好好罚上一杯。”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最后话音落下,笑意收敛,举起酒杯率先喝下,待杯中酒尽,他又朗声说:“走了!”
他扔掉杯子,一本正经道:“相识一场,已是人生一大幸事。”
“明日是生是死,个看造化,绝不后悔。”
他的声音很大,话音落下,众人收起笑意,同时举杯。
一杯酒结束,酒尽人亡,最后除了陈生和虚泽谁也没留下。
陈生看到这里已然是泪如雨下,他胸口发热,眼前模糊的厉害,最后什么也看不到,任由往事被泪水带走。
宁州殿里的一切如烟散去,再回头时已是夜里。他站在灯火通明的古街上,身侧行人有说有笑,两旁成排的纸灯高挂,在面具糖人摊子前投下了柔和的烛光。
年节时分,街上热闹非凡,陈生形只影单的站在这里,只觉得不知可以去往哪里。
恍惚间,陈生瞧见了戴着面具的春英追着威后在一旁经过,为了确定那人是不是春英,他急忙转身去看,正好看到了身侧的石桥,并因石桥两侧纸灯太亮,抬手挡了一下。
强光很快离去,只留下淡黄色的暖光。光照在桥上人的脸上,模糊了他们的身体轮廓,暖化了他们的脸庞。
陈生目光呆滞,眨了眨眼睛,紧盯着桥上人,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这时,陈生瞧见石桥下盘旋着小小的石龙,那些石龙的外表与他们在海洲初见时一样。
此刻石龙出现,朗声喊着——
“执凤殿下到。”
“元歌殿下到、檀鱼殿下到。”
它一声接着一声,将桥上人的名字念了一遍,像是害怕这些名字被旁人忘了。
熟悉的友人出现在桥上,檀鱼弯着腰,笑着说多亏他吞了天龙骨,长夜臭着脸,说他倒是扮了一回坏人,执凤摇头晃脑,似乎对这场分功宴不满,二十二个人站在桥上,回首发现桥下的日桥,朗声笑着喊他。
陈生心中一热,正要往前走去,忽地肩膀两侧被人按住。他不解的回过头,正好瞧见了苏河和金羽一左一右,两人还像是小时候那样,把他挤在中间,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