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沅知抿了抿嘴,正犹豫要不要说出来,站在李缜身侧的姑娘却率先开了口:“不过一些小事。是这位姑娘抢了我的糖蒸酥酪,我原是想要回来的。”她扫了一眼陈容知,傲着性子道:“可眼下我不要也罢。”
李缜仍是未搭理他,玄色长袍一撩,屈膝蹲了下来,他抬眸看了一眼陈沅知后,骨节分明的手了拾起一块滚了泥尘的酥酪。
杏琼斋的掌柜瞪大了眼,一旁有的是从侍小厮,哪需李缜放下身段亲自去捡。他想要前去制止,却碍于他不可近人的气魄,一双手僵在空中,眼看着他的手指沾上泥尘,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陈沅知也不曾料到他会这般做,灵动的小脸上多了几分讶异,李缜看在眼里,一抹浅笑隐在他抬起的长袖中。
“薛姑娘,买了去吧。”他尽数拾起地上的酥酪,装在木食盒,直直地递与他身侧的女子。
薛姑娘后退几步,只以为自己听错了话,她不可置信地盯着一盆残渣,娇着着声音问道:“李大人这是何意?”
李缜的目光一寸寸地冷下来,他厌恶地掸了掸手指的残屑,就像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一般。可他明知这盆酥酪已不能再食,却还是要她买了去。
“饶是薛太傅的千金,也不能这般糟蹋东西吧。这事若是传回薛太傅的耳里,他也能任由姑娘恣意妄为吗?”
此话一出,众人捂嘴议论,怪不得这位姑娘不可一世,谁也不放在眼里。陈容知一听是薛太傅的千金,更是心虚地躲在陈沅知的身后。
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薛太傅薛鄂是皇帝眼中的大红人,自皇帝挥师北上,重整河山之时就已从旁佐助,是大燕开朝以来就委以重任的老臣。
大燕设太保、太傅、太师,明面是上三权分立,各司其职。可论起权势,薛鄂首当其冲可居首位。是以权臣的名声传下来,众人虽有异议,却也不敢驳斥。
薛鄂膝下育有一男一女。这嫡女便是方才同陈容知起争执的那位,名唤薛凝婉。
薛凝婉也算京中也是出了名的美人,诗词歌赋无一不通,不仅如此,她还极擅音律,纤细的长指,抚得一手好琴。
唯一教薛鄂头疼的,便是她张扬跋扈的性子。故而前几年,薛凝婉一直寄居江南,每日丹青小曲地熏陶着,直至今年三月才从江南回到京中。
可瞧着方才的争执,薛太傅的心血怕是付诸东流了。
一个人的性子一旦成型,便再难更改。
薛凝婉品着李缜的话,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这事若让她爹爹知晓,往后再想出府可就难了。
她咬了咬牙,一肚子的火气不好在李缜面前显露,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笑,接过李缜手里的酥酪道:“多谢李大人提醒。”
待身旁侍婢楚桃结账完,薛凝婉也无脸面呆下去,作别后匆匆地上了回府的马车。
临近正午,悬在屋檐上边的日头虽没前几日毒辣,却依旧能教人蒙出一层薄汗。陈容知说了好些话,这会功夫才觉着口干舌燥。她想央着陈沅知去茶楼喝盏茶,后意识到自己才生了事,便扯了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陈瑾知。
陈瑾知拗不过二姑娘狠戾的眼神,只能垂着眸子,怯生生地开口:“长姐,前边就是茶楼,我们喝盏茶再回去吧。”
陈沅知瞥了一眼陈容知的手,心里发笑,竟也破天荒的知晓自己惹了事。
陈容知接触到眼神后,索性破罐子破摔,壮着胆子说了句:“倒不如,李大人一起吧。”
薛凝婉绝非好糊弄之人,今日之事若无李缜出面,恐怕一时半会还化解不了,现下事情解决了,出于回谢,请他去茶楼喝盏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茶楼之中往来之人繁多,先前有男儿装束遮掩,不同今日的轻纱水裙顾忌良多。更何况,李缜独来独往惯了,上回请他去天香楼用膳都未曾应下,更遑论同三位姑娘喝茶闲谈。
想到这儿,陈沅知暗自垂了眸。
她想着若是推拒的话听多了,心里难免不舒坦。只怕他这回也不愿应下,故而还未等他开口,就抢先回绝道:“不妥。”
第20章 美誉 后日便是平宁郡主的闲风宴了
这声“不妥”极轻,却仍是一字不落地飘入李缜的耳里,他脸色好看极了,仿佛是头一回遭人推拒。
眼前的小姑娘虽蒙着一层面纱,可他一眼就认出她的模样来。
御花园见过一次,定国侯府见过一次,算上今日的杏芳斋,堪堪不过三面,他心里竟油然而生一种熟悉感,瞧见她落得下风,一张小脸满是为难时,就连脚下的步子也不听使唤了。
此时瞧热闹的人已经散开,杏芳斋的屋子里腾出好大一片空处。陈容知因惹了薛凝婉,生怕薛府的人找上门来,是以提心吊胆地不敢再恣意寻事。她扯着陈瑾知往外走,只想快些离开杏芳斋。
“李大人的恩情我记下了。”陈沅知瞥见他洁净的指甲上沾了泥屑,心里仍是有几分动容。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叠得整齐的绢帕,绢帕轻软地搭在她的指腹,递到他跟前道:“望大人莫要嫌弃,且用着。下回有缘再见,还与我便是。”
这绢帕是她的贴身之物,将贴身之物赠与男子,这话若流传出去,极易留下任人拿捏的话柄。
正巧眼前无人,她也觉着李缜并非妄口巴舌之人,这才将绢帕递了出去。
“长姐...”陈瑾知已然出了杏芳斋,见陈沅知并未跟上,便回过身子瞧了一眼,这一眼,她瞥见了攥在李缜手里的一角绢帕。
回府的路上,谁也未说半句话。
陈瑾知紧咬着下唇,一双手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袖口。方才的那一幕她瞧在眼里,心里泛起一阵酸楚的妒意。她原可以将此事说出去,损坏陈沅知的名声,可陈沅知毕竟不同于旁的世家小姐,平日里混迹进奏院,自是每日都同男子打交道。
况且这事还是当今圣上默许的。
她自知身份卑微,在旁人眼里不过是成不了气候的庶女,这话若是由传出去,非但无人站在她这侧,恐怕还会引火上身,暗自较劲了半晌,她一双股指泛白的手顿时松了开来。
陈沅知撑着脑袋,卷翘的羽睫在脸上扑闪了几下,忽而记起一件事来。
再过一日便是平宁郡主的闲风宴,闲风宴拘束甚少,届时无论是身居朝堂抑或是浪迹江湖的文人雅士都会前来赴宴。
李缜作为大燕文采卓然的状元郎,多少人都盼着能与他一较高下,平日里没有这个机遇,闲风宴便是最好的时机。
平宁郡主喜爱热闹,她深知李缜受到不少文人的青睐,定是早早地送去帖子,如若借着李缜赴宴的噱头,定能广宴名士,增添不少乐趣。
思及此,原先对闲风宴提不起兴致的陈沅知蓦然睁了眼。
李缜的文章她读过,见解独到,高屋建瓴。可若说即兴赋诗,她是没瞧过的。
与众多名士一样,陈沅知也盼着能在闲风宴上一睹他的风采。
马车驶过林立的铺子,最终停在了一座嘈杂的茶楼前。
她们要了一个雅间,雅间幽幽静静,与外边是全然不同的两个天地。小几上放着一只铜炉,细细袅袅的沉香烟从镂空处钻出,起到凝神静心的效用。
店小二应声上了一壶龙井茶,茶水滚烫,瓷白色的杯口处冒着几颗水珠。
在等茶冷却的空当,陈瑾知盯着冒热气的杯盏,破天荒地开口问道:“长姐可是同李大人认识?”
她的声音仍是唯唯诺诺,仔细听还能听出一丝颤音。
陈沅知把玩手钏的手一顿,抬了抬眉,她没想陈瑾知会这般问,长指开始胡乱转起血珀珠,说话却是云淡风轻:“先前因着政事见过一两面。”
见陈瑾知不说话,她又自言自语道:“不过我今日一身女子装束,又蒙着面纱,他应当认不出我是进奏官陈知吧。”
“我还以为你们认识许久了。”
陈瑾知与她们二人不同,庶女的身份宛如一块千斤巨石狠狠地压在她身上,早些年柳姨娘还承陈弦欢心的时候,她的日子稍稍好过些,近几年,陈弦虽还宠着柳姨娘,可二人之间的情谊到底不如当年那般浓烈了。是以她的言行举止无一不瞧人脸色,时间久了,就连说话都不敢放开声来。
“没有很久。”陈沅知轻笑了一声。